大蘇商 第一卷 第一章 偷鹽乞兒

    寧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

    終須有日龍穿鳳，唔信一世褲穿窿。

    卷首·廣諺·民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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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州城自古以來即為繁華之地，唐時杜牧有詩云：「文園詩侶應多思，莫醉笙歌掩華堂。」故民間也有諺語一則：「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自隋煬帝開鑿運河，蘇州與杭州兩地皆居運河之中，為江南漕運必經之地。元末明初，又為名商富賈所居，是以富甲天下。

    元朝末年，蘇州太湖尾畔的胡拎港乃是私鹽販子匯集之所，這日正是打春氣候，萬里萬雲，胡拎港前泊着幾艘大船，碼頭上的赤膀漢子扛着一袋袋干鹽揮汗如雨，中間又夾雜着水手起錨揚帆的號子聲，當真是各個賣力，一片熱火朝天。

    忽然之間，南北碼頭同時有幾人大聲吆喝：「快抓住那小花子，別讓他逃了！」一陣吆喝之後，碼頭上的工人們先是怔了片刻，而後紛紛追趕，連罵帶嚷。

    混亂間，大包後驀地里鑽出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當見那麼多人追他，嚇得連忙逃竄，這孩子穿的破破爛爛，懷中抱着一小袋不知是從哪裏弄來的鹽巴，破袋有孔，邊跑邊往外灑。

    這小孩生得瘦瘦弱弱，小臉烏黑，而在他屁股後追趕的那群鹽販則各個身強力壯，人高馬大，這一追一趕，一快一慢，自是跑不過他們了，不出片刻便被一漢子飛起一腳踹倒在地上。

    那小孩連翻帶滾，直直滑出丈許，才堪堪停住，不待他呼痛，那群鹽販已然圍了上來，當他們看清偷鹽之人竟是一半大小孩後也不由齊齊一怔，過了半晌，才有一人罵道：「他娘的，哪來的賊花子，不要命啦！？」

    邊說着，那人伸出大手要去逮那小孩，不料地上孩子甚是滑溜，竟俯身一滾，躲了開去，一矮身，便從眾人胯下鑽了過去，鹽販們又是一陣手忙腳亂，跺腳夾襠。

    剎時塵土飛揚，眾人連喘帶咳，再回神時，那小花子早已無影無蹤，一伙人面面相覷，隨即紛紛罵娘，大呼倒霉。

    小花子赤着腳丫穿過河塘，躲過長街，在一棵大榕樹下氣喘吁吁的停了下來，他靠着大樹，望着懷中鹽巴，咧嘴一笑，露出兩隻小虎牙，可隨即他又突然哭了起來。

    他笑是因為他記得娘親說：「只要讀書識字，別人便不敢欺負你。」有了這袋鹽巴，他便有了錢，有了錢他便能讀書識字。

    他哭是因為這鹽巴灑落在了他的傷口上，適才打亂間，他看似及時逃脫，實則傷痕累累，青一道，紫一道，疤上撒鹽之痛，自不是他這般孩子能忍的。

    好在小花子總能記住每個人的話，登時忍住不哭，一瘸一拐的向數十丈外的徒坊走去。

    徒坊乃是貨槽集散之地，此間不僅存售鮮貨，更多的則是那些港邊鹽徒在此傾銷，是以又被稱呼為「鹽窩」，說來這可是犯了蒙古老爺的大忌，但可笑的是那些蒙古老爺只管哪邊稅收的多，全然不理會這夥人在做什麼。

    而這小乞兒更是一無所知，竟將此地稱呼為「大屋」，他只知道鹽能賣錢，至於如何賣，也只是半猜半就。

    十數日前他沿街乞討時發現了這間大屋，據他觀察，那些鹽販扛着大包進去，便能領着銅錢出來，是以他才下定決心去碼頭偷鹽，這東西不僅容易得手，而且在他想來只要自己帶着鹽巴進去，必然也能像那些人一樣領着銅錢出來。

    小花子立在街頭又眼巴巴的瞅了片刻，這才咽了一口吐沫走近那大屋，大屋以木板做門，均被放倒在地上，門前不少人進進出出，邊上還站着一名漢子環胸依門，默默的掃視着來往之人，當他見到那小花子走近時，開口便喝道：「那邊的小花子，這裏不是討錢的地方，速速走了！」

    小花子聞音左右望了一下，才知他在與自己說話，當即走上前結結巴巴道：「我……我不是來討飯的，我是來賣……賣鹽的。」說着他將懷中鹽袋雙手捧上，不知是平日無人與他說話，還是此時過於緊張的緣故，他動作極其僵硬，連聲音都帶着絲絲顫抖。

    而那漢子見狀先是一怔，而後伸出手指在袋子中一拈，抿入口中砸吧了一下，嘿聲道：「陸上的干鹽，胡拎港的貨。」

    話音一落，那漢子竟扭首喊道：「好哇，逮到一個小扒手，賊心眼打到你祖宗家裏來了，阿大，阿貴，快出來！」

    邊說着他一把揪住了小花子肩頭，小花子頓時大驚失措，吃痛呼道：「我不是小扒手，我不是小扒手。」可惜為時已晚，那邊大屋中湧出幾人來，瞬間將他圍住。

    那漢子對他們哈哈笑道：「來了個蠢賊，在碼頭偷了貨，竟跑到咱老家來賣。」邊說着他將那一小袋鹽扔給了身旁一人。

    那人接過掂量了兩下，跟着笑道：「呦，今個兒新鮮了，這世道也怪，什麼樣的傻人都有。」

    此人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已經嚇得面無人色的小乞兒，恍然道：「對了，張季船上正好缺個打雜的，把這小花子送去，興許能換二兩酒錢。」

    此話一出，眾人均眼前一亮，紛紛稱是，那漢子更是直接一把將小花子拎了起來，一副買賣牲畜的架勢，可就在這時小乞兒突然一陣掙扎：「我不去，我要讀書，我不去，我要讀書。」

    「啥？讀書？小乞兒，爺爺們這是要給你尋個吃飯的差事，城裏不知多少乞兒想做，再說了，讀書人可沒有偷東西的，哈哈。」小乞兒的話引來眾人鬨笑，不料他們笑聲未落，小乞兒竟轉首一口咬在了那漢子的手背上，他長着兩隻虎牙，這一口咬的着實結實，那大漢驚痛間，將他丟在地上，大罵道：「他娘的，給臉不要臉！」

    罵罷，那漢子一記耳光抽去，啪的一聲將小乞兒扇的七葷八素，接着大聲問道：「你還讀書嗎！？」

    「我不去，我要讀書……我要讀書……」小乞兒聲音雖小，那漢子卻聽得真切，不由大怒，上前又照着小乞兒的背心踹了兩腳，事後還覺得不解氣，又補了兩腳，踹的門框亂顫。

    誰知那小乞兒竟還是兀自喃喃：「我要讀書。」這邊動靜大了，自然吸引了來往之人駐足，可當他們見到被打的是一個小乞兒後，又紛紛走開了。

    儘管如此，其餘幾人還是慌忙上前拉開了那漢子，道：「得了，差不多了，這小花子不肯去，咱也沒時間**他，去了也是找麻煩，扔街上算了。」

    那漢子這才住手，見小乞兒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知道這光天化日的把他打死了，不是麻煩也惹晦氣，當即又罵了一聲：「晦氣。」跟着一腳將他踢開，與幾人一道走回倉內。

    而那小乞兒又是一陣無意識翻滾，停在了街邊，街上行人如織，卻無人理會，任他一動不動的癱在地上。

    離道路數丈外有一間茶肆，這時，樓上一名文士悄然起身，晃着手中一柄八齡九寸摺扇，望着樓下奄奄一息的小乞兒。

    片刻後，那文士「啪」的一聲將摺扇收起，斑白兩鬢微微一聳，笑道：「小二，結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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