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兒幽幽醒來,卻已身處異地,他聽聞前堂傳來幾聲動靜,當下循聲走去。
天上的鳥兒叫了幾茬,學廬里的學生也咿呀起來,案上端坐着一名兩鬢斑白的先生,他倒拿戒尺撓着背,撓了一會兒又覺得不過癮,竟將一旁摺扇拿起一起撓,慢悠悠說道:「書中有書聖,畫中有畫聖,商中有商聖,詩中有詩聖,武中有武聖,就連那柴米油鹽醬醋茶中也有陸大聖這般人物,使之千行百業皆有聖焉,那在座諸位欲要做哪一聖呀?」
先生笑吟吟的望着下方一眾學子,學子們則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當即便有一人站起來道:「我等來隨先生讀書,自是為了習那聖人妙言,為官之道,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夠報效朝廷,倘若能達聖境,我等自然是想做那「官聖」了。」
說完,這學子環顧一周,見眾同窗無不暗暗點頭,面上不由顯出得意神色,在場的大抵都是漢家子弟,但凡能拜入黃先生門下的無不是家中做了一方小官的,雖然當今世道變了,不再是漢人當家做主,可元庭蒙皇也並沒有趕盡殺絕,還是留了一線可能,讓他們躋身朝政。
而那黃先生聞言竟也點了點頭,微笑道:「有理,官聖也是有的,可自勉之,當有所為。」
那學生見先生首肯,心中大喜,正要坐下身來時,又有一人忽然站了起來,道:「劉兄說的甚是,但學生也有一言要表,不知當不當講?」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站起之人與周圍一眾學子格格不入,他身穿一件半窄質孫服,頭髮梳成小辮摸樣,只要不瞎不傻,一眼便能認出這是一個蒙古人。
這名蒙古少年一經站起,便引來幾人撇嘴,這人名為乃賢,在眾人眼中此子無異是個天大異類,據聞此人出身不凡,乃是官宦世家,家中兄長父輩均在朝中身系要職,可他卻不像其他世家子弟一般僱請先生去其家中傳授,而是死皮賴臉的混跡在漢人學堂中。
光是如此,也就罷了,這個乃賢最令一眾同窗厭惡的是此人臉皮極厚,經常不顧他人感受故作親近。
當今蒙人當道,漢人被劃為南人,雖有一人字,但卻從未被當做人來看,就連為官也是難上加難,處處矮人一頭,這些學子受家中薰陶,自也心中積鬱,嘴上雖不敢說什麼,心裏卻極為排斥,平日自然沒什麼好臉色給乃賢。
可他們越是不理他,這個乃賢便越要湊近和,弄得好像大家很熟一樣。
果然乃賢話音一落,之前回話的那名學子便略微不悅道:「乃賢,你又有什麼話要說了?難道你讀書不是為了報效朝廷不成?」此時一眾學子均是年少輕狂,倒也不懼對方家世,語氣間帶着刻薄味道。
乃賢慌忙道:「不敢,劉兄說的都對,只是我有一言是要問先生本人的。」
眾人聞言又紛紛望向座上先生,那黃先生也笑了起來,饒有興趣道:「哦?問我?那你講來聽聽,為師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乃賢見狀又暗自琢磨了一會兒,才說道:「先生問我們欲成何聖,適才劉兄說了,讀書當要報效朝廷,先生也說了,官聖可取。」
黃先生點點頭,道:「沒錯,是我說的。」
「那學生斗膽問一句,先生讀書多年,也曾為官,眼下先生成的又是何聖呀?」
此話一出,眾人大驚,那劉姓學子一拍桌案,揚聲喝道:「大膽,你竟敢質問先生!」
「啪。」黃先生將案上驚木一拍,堂上頓時又安靜了下來,只聽他不怒反笑道:「好,問的很好,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為師今日即為爾等傳道之師,自是要為人師表,有教無類,為師要成的當是「師聖」無疑了。」
聽到這話,眾人啞然,就連乃賢也不由一怔,他似乎還有話要講,但見同窗面色不善,只好坐了回去,一時間堂下無聲。
黃先生審視一圈,問道:「可還有人有話要講?」
座下乃賢又是幾度欲言又止,似是還沒想好要說什麼,又像是有所顧忌。
黃先生見狀,道:「那看來大傢伙兒都是以這官中聖者為賢。」說着,他嘆了一口氣,道:「難也,難也,官中聖者,千古人物,不過寥寥幾人。」
乃賢聞言終於忍耐不住,出聲道:「先生此言差矣,家父常說宦海無涯,一山總比一山高,所謂達者為先,官中也不應出現高山仰止的聖人,若非要說有,那當年的耶律相公當為官中聖人!」
他一出聲,立即引來眾人瞪視,有一小胖子直接說道:「耶律相公雖好,但比起諸葛武侯還是稍遜一籌,諸葛武侯才是官中聖者!」這小胖子怒目圓睜,但卻不敢說的太過分,畢竟對方提到的乃是開國宰相耶律楚材。
可他話音一落,又有一人說了:「非也,非也,諸葛武侯雖是千古智才,但為官當要體恤民情,在這一點上當首推唐時杜宰相。」
「謬論!杜相公私事受世人詬病,聖人當是完人,論清廉他怎能及得上武唐宰相裴子隆?」
「一派胡言!裴炎乃是禍國匹夫,任武后那等賊婦禍亂**,也配稱官聖?」
「大家聽我一言,依我之見,若論為官,秦時宰相李斯當無異論。」
「胡說八道,李斯絕情寡義,絕非讀書人所為。」
……
……
一顆石激起千層浪,霎時堂上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辯的難解難分,像是人人心中都住着一名官聖,言語間極力維護,稍時便亂成了一鍋粥。
而那黃先生竟然只是高坐在案,微笑望着吵成一團的學生,並不出言干涉,待得見到幾名學生已經吵得臉紅脖子粗時,他才將驚木一拍,頓時鴉雀無聲。
一人站起躬身道:「到底誰為官聖,還請先生解惑。」
「是啊,先生,到底誰才是官聖啊,請先生主持公道!」
黃先生撫須笑道:「秦時有一宦臣姓趙,名高,為師覺得他便是官聖了。」
「趙高!」
此話一出,滿堂皆驚,不待眾人回神,乃賢搶先說道:「先生,趙高乃是大奸臣,你怎能說他是官聖!?」
「哦?大奸臣?」黃先生望向他,說道:「那試問這指鹿為馬,變種移像之能,豈不是神仙所為,不是官聖又是什麼?」
「這……」一問之下,乃賢啞然,但還是斷然道:「先生不對,趙高手段兇險,禍國殃民,斷不能為官,為人都是便宜於他!」
饒是眾人平日與乃賢關係不好,此時也站在了統一戰線,紛紛附和於他,這是人之常識,都覺黃先生大錯特錯。
不料就在這時,黃先生負手起立,哈哈笑道:「孺子可教。」
笑罷,他才搖頭道:「仙人無形,聖人無相,是以子曰不可名狀之物,終不可尋,法華經載菩提說也是這個道理,你認為他是聖人,便有人覺得他不是。」
眾人聽他娓娓道來,又復安靜,只聽黃先生接着說道:「官聖也是有的,可自勉之,當有所為。」
此話已是第二次聽到,可這時聽來,卻讓一眾學子有所感悟,先生的話稱得上言傳身教,授道解惑的老師最首要的任務便是教人明辨是非黑白。
就連乃賢也平靜下來,此時心想:「噠噠說的果然沒錯,這位老先生胸中有大學問,大智慧,我應當向他好好學才是。」
就在眾人各自沉思,互有感悟之際,黃先生再次問道:「可有人還有話講?」
在這空擋自是無人講話了,堂中一片寂靜,可就在此時,後堂草簾處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那有錢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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