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將至 第四百七十五章 畸形的社會（下）

    儘管怪異且不可理喻，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或許，通過鑽研符文科技而崛起的世家，正是因為太過注重符文科技，反而導致了政治、人文和想像力全都發展緩慢。

    世家尊符文為至尊大道，天地之基，所有子弟懂事以來第一件事就是研習符文，所有世家自始至終也都只想着如何在符文大道上更進一步。如果說符文就是四號地球人類文明所攀爬的科技樹，那麼世家就是全體由科研人員組成的小社會，而由一個個科研小社會佔據主導地位的符文大陸，在社會形態的變革上自然速度緩慢，以至於從半奴隸社會到封建社會竟有幾千年跨度。

    「聽你說你在符閣里待了六年，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還以為你是只懂符文其他一概不知的符痴。」說到這裏，餐桌上各式美味佳肴已被消滅大半，楊小千放下筷子，笑道：「沒想到你對歷史的了解倒是不少。」

    墨環顯然對「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這個評價非常滿意，矜持地微笑道：「學宗大人總說不了解歷史的人總會重複歷史，要想突破『百年部族，千年世家』的界限，就要先了解世家與部族的歷史，從他們的興衰之中吸取教訓。」

    「了不起。」楊小千發自內心地讚嘆了一聲，通過墨環和零一的解釋他了解到學宗是宗族學堂的最高管理者，地位僅次於墨宗，身為畸形社會中的利益既得者，同時也是傾心於符文奧秘的研究者，竟然能擁有這種遠超時代的思想和眼光，確實是難得的人才。

    「學宗大人是我最敬佩的人，如果沒有渾蓋之爭引起的混戰，學宗大人一定能為將各大世家聯合在一起，為世家指出新的方向，到時，區區大明何足畏懼？可惜……」墨環長嘆一聲，羞愧掩面。

    「這是偽命題，不存在這種可能。」旁觀者清，楊小千一眼便看出世家大戰的真實原因，「你真以為所謂的理念之爭才是引起戰爭的主要原因？」

    「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按你的說法，渾蓋之爭持續了六十年才引發大戰，如果理念之爭真會導致戰爭，那戰爭早該出現了，怎麼會等六十年？」楊小千從桌上拿起幾個空碟子放在手邊，接着用黑霧將湯缽端到碟子前方。

    「這是世家。」楊小千指了指空碟子，接着指向湯缽說道，「這是部族。」

    說完，楊小千用湯勺把湯舀到碟子裏，說道：「世家吃的滿滿當當，可以把碟子換成碗了。」

    說着，楊小千把碟子撤下，換成瓷碗，繼續舀湯，很快，幾個瓷碗也盛滿湯水，而湯缽此時已變得空空蕩蕩，楊小千將最後一點兒湯汁滴在一個小碟子裏，放在幾個瓷碗中間，問道：「好了，現在部族變成這樣了，世家吃什麼？」

    墨環盯着瓷碗和碟子看了半晌，悚然變色。

    「明白了吧，世家一心追求大道，但又不能不食人間煙火，柴米油鹽醬醋茶的需求總要解決，當剝削壓榨部族和旁系子弟不能再餵飽世家這個日益龐大的吸血蟲時，當湯缽里的湯都分到了幾個碗裏時，再想喝湯，就要到別人碗裏去搶了。歸根結底，這是社會主要矛盾的體現，而渾蓋之爭，只不過掀起戰爭的一個藉口而已。」

    因利益分配不均或經濟危機引起的戰爭，在本世界的歷史上也是屢見不鮮，楊小千點出世家之戰的真實原因後，心血來潮地想要了解另一個世界裏的人們，有着怎樣的世界觀。

    於是楊小千又問道：「渾蓋之爭，是指世界觀念不同而引起的爭論吧？能具體說說麼？」

    這時墨環剛意識到世家並不比部族更高貴，人生觀正在崩塌，一時沒有回話，等到幾分鐘後才勉強笑道：「抱歉，失態了。」

    「沒事，說說渾蓋之爭吧。」楊小千知道，在墨環那個世界裏，未必採用了渾天說與蓋天說這樣的名稱，只不過由零一翻譯後將兩種流派各自選取了對應的詞彙而已，而這讓楊小千更加好奇，因為渾天說與蓋天說，在本世界歷史上都是曾經出現過的。

    「好的，渾蓋之爭起源於一位奇人。」墨環整理思路後，開始講述另一個世界的某位傳奇人物。

    ………………

    二百年前，一位早慧的嬰兒誕生於銅家，他一歲識字，三歲讀經，五歲便能刻寫較為簡單的符文。

    銅家喜獲天才，悉心培養，可這個名為銅儀的早慧神童不僅不熱衷於研習符經，還對自古以來受到所有宗師與大宗師認可的蓋天說提出質疑。

    如此大逆不道之舉，本該家法處置，但銅家愛惜神童，並未嚴厲懲罰，一笑置之而已。

    儘管受到了銅家學宗的訓斥，銅儀仍然堅持己見，他固執地認為，即便全天下人都以為是正確的事，也有可能錯誤。

    銅儀搜遍了所有能查閱的典籍，卻從沒有看到哪位先人曾提出相似的觀點，於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銅儀毅然脫離世家，帶着幾位奴隸，以符具指引方向，始終沿着同一個方向不斷前進，獨自跨越蠻荒之地、無盡之海。

    這幾乎是尋死的行為，可銅儀心意堅決，銅家百般阻攔也是枉然。

    從此，銅家神童銷聲匿跡，所有人都以為銅儀已經變成妖魔腹中的糞便，或是無盡荒漠上一具枯骨，可十年之後，銅儀竟然回到了符文大陸。

    銅家感到震驚，各大世家感到震驚，銅儀自己也感到震驚。

    原本想要走出「天蓋」以證明蓋天說錯誤的銅儀，無論如何不能理解，為何自己朝着同一個方向前行，最終卻回到了原地。

    沒有人願意相信銅儀的說法，所有人都認為銅儀只不過是半途膽怯，躲在某個化外野人組成的部族裏藏了十年，然後從另一個方向折返符文大陸。

    其他人的質疑並未讓銅儀感到苦惱，真正折磨他的是不可思議的經歷。

    為什麼走過萬里河山，最後卻會回到原點？銅儀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一天，他在部族上貢的奇珍中看到一枚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