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市郊外的飛機場,一架軍用運輸機從天空轟鳴而下。一群軍人拎着行李包,從機腹裏面走出來。飛機場上起起落落的軍用飛機很多,上上下下飛機的軍人更多。
「總算是回來了。」站在陸浙身邊的一個黑壯軍人,抬頭看着遠處的燈火城市,飽含感情的喊了出來。
是的,總算是回來了。
從十月十五日離開東海市,轉戰中國北方各省,從來沒有停息過,整整十九天的戰鬥,總算是活着回來了。
能活着回來,真好。同一批出去的三千名軍人,現在還能活下來的已經不多了。一場場激烈的戰鬥根本就知道自己那個時候怎麼就活了下來,那些危險的場景和那些危險的異能者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把他們殺死了。渾渾噩噩,伴隨着永無止境的炮火和爆炸,連續的奔波、不停的戰鬥,所有的一切都被榨乾。
「今天我們先休息,大家各自回家,該陪老婆的陪老婆,該陪孩的陪孩。想喝酒的,也可以,到湖南路得勝酒吧來找我,那裏是我弟弟開的。」站在隊伍前面的一個軍官難得破開臉上的冰霜,笑着和手下話。
話出口,他自己卻愣住了。
他的弟弟已經死了。湖南路已經變成了廢墟。得勝酒吧已經倒閉了。
悵然無語,軍官低下了頭。
陸浙摟住了他的肩膀,勸道:「到我家去喝酒吧。正好我爺爺走了,留了不少酒,我不想便宜那些人。大家有想喝酒的,都可以跟我來。」
跟着陸浙的人很多。
家,哪裏還有家?驚天暴亂,家都已經碎掉了。暴亂的中心就在東海市,最多的黑色手錶暴徒,最多的黑液之子,最多的異能者,最強大的軍隊,徹底毀滅了這個城市很多的地方。戰爭已經到了那個地步,誰還能知道自己的家如何才能算是安全?
和平年代突然爆發的劇變,徹底撕裂了所有想像空間的殺戮,讓人疼,讓人痛,讓人麻木。
如果不是自己還是軍人,如果不是還有組織和紀律,如果不是還能看到希望,可能很多人都會選擇用白色粉末來麻醉自己了。就是這樣,戰鬥的進行中總是有承受不住的戰士發起決死的衝鋒,在死亡中去追逐自己那些消失的親人。
酒,很多的酒,很好的酒,一瓶一瓶的打開。
靜靜的喝。
沒有歡歌笑語,沒有歡樂開懷,沒有任何的紀念,沒有任何的祝酒,只有一群疲憊傷痛到極的男人沉默的在喝酒。
憲兵過來過。推開門,看到蹲了一地的男人,和一地空的瓶子,和無法抑制的淚水。
傷痛莫名,只有喝酒。
「讓他們喝吧。明天的晨會取消,明天的任務也取消。讓其他的那些人也休息一下,不要去騷擾他們了。」憲兵的隊長認出了房間裏面的這些軍人,認出了他們的標識,認出了他們的部隊。
超人部隊,異能者戰鬥支援專屬部隊,從全軍各個單位抽調出來的最強大的戰士,配合着被招募的異能者,向着所有被標記的暴徒發動進攻的戰士。是英雄,就應該得到尊重。
「我們出去吧。你們兩個守在這裏。這錢,是我的意思,你們去外面買吃的送過來給他們。如果他們有什麼事情,打電話給我。」隊長從懷裏掏出了一疊的新發行的鈔票,沒有看,直接就塞到了手下的手裏。
這個房子隊長知道。正因為知道,所以才會胸中氣悶。因為氣悶,因為知道身後站在大廳裏面站着喝酒的那個男人身上究竟發生着什麼,所以才會覺得自己必須做什麼。
陸老已經走了。
陸家的那個校長已經被控制起來了。
陸家其他的那些人,所有還活着的人也都被控制起來了。
只剩下身後的這個男人。
可是他明明在昨天,還是山西省的呂梁山區奮力戰鬥,衝鋒攻克了一個暴徒的據,救了很多人。
抬頭看天,天上只有烏雲,遮住月亮和星辰。雲上的人,他們到底在想什麼,到底在做什麼,自己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是自己是自己,自己總是要做什麼。
憲兵隊長走了,留下來的兩個憲兵採購了一些食物送進來。
陸浙喝了很多酒,但是卻支撐到了最後,把所有的戰友全部安頓好了,他才踉蹌着走上了樓。有一個女人,在樓上書房裏面等着他。
現在已經是十一月四日凌晨的四鍾,正是夜晚最最黑暗的時候。黎明之前,無比的寒冷。
陸浙走在走廊里,看着走廊裏面掛着一幅幅家族合影,一個個熟悉的人都在微笑。但是,現在,絕大部分人都已經死了。陸家這棵大樹,也已經倒下了。
推開門,是一個陸浙非常熟悉的女人。熟悉到了骨頭裏面,熟悉到了心臟裏面,現在卻安靜的像一座冰山。
盛瑾瑜。
陸浙扯開了嘴角,笑笑。天翻地覆,不過如此。以前的陸家和盛家珠聯璧合,門當戶對,現在陸家樹倒猴散,門庭冷清,盛家卻熱火烹油、氣勢如虹。盛家最重要的核心,盛家第二代中的最佼佼者,面前的這個女人的父親,盛同濤,已經是東海市委書記,已經一隻腳踩在了最高雲層的邊緣。
「你喝的有多了。」盛瑾瑜的話有冷,有皺眉,有嫌棄,有疏遠。
但是她立刻就反應到了自己的話錯了。連忙站起來,扶住門外面的陸浙,把他攙扶進來,讓他躺在沙發上。忙前忙後,鬆開了他脖子上的紐扣,為他墊高了脖子下面的枕頭,為他準備了醒酒的藥和溫水,脫掉了他的鞋子,為他蓋上了毯子。
現在什麼,都不可以的。
盛瑾瑜搬過來一張椅子,坐在陸浙的身邊,低頭看着他的眼睛。
陸浙躺在沙發上,抬頭看着盛瑾瑜的眼睛。
如此的熟悉。有很多話,其實都不需要的,只是一些簡單的動作和態度,哪怕自己是在酒醉之後,哪怕自己已經有迷糊,但是一切還是可以看得很清醒。
「瑾瑜,謝謝你幫我照顧阿吉。」
「這是我應該的。」下面竟然沒有了話語。
盛瑾瑜不知道自己應該什麼!難道要自己在超人後援委員會裏面看到了很多很多的秘密信息,那個超人把東海市過去幾十年裏亂七八糟各個家族的狗皮倒灶的事情全部都扔出來了嗎?難道要自己已經知道了陸家前前後後所有人,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勾勾結結的事情?還是自己的父親已經和自己談過了,讓自己重新考慮和你的關係?還是自己已經從那個超人的那裏,用你不願意承受的代價,知道了現在正在發生在陸家身上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究竟是什麼?難道要,自己現在已經不知道明天還要去做什麼了嗎?
陸浙也不知道自己應該什麼!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殊死的戰鬥,是為了洗刷自己主動殺死自己姑姑的罪惡自己殊死的戰鬥,是為了保衛這個國家自己殊死的戰鬥,是為了履行自己以前就已經確立下來的理想。但是,我愛着這個國家,代表着這個國家的一些人卻不愛我。
陸浙除了一支奇怪的槍以外,沒有什麼異能。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用戰爭中搏命的交情來認識很多新的強大的朋友。大家都是戰士,都是熱愛這個祖國的戰士,那麼站在炮火之下一起殺進去的友情,就可以比鋼鐵還要堅硬。所以,陸浙認識了一個很特殊的胖子。
譚仙客。
那個超人唯一的鐵杆朋友,這個世界上少有的可以和那個超人直接溝通的人。
一路踩到天上。三天前,陸浙就已經知道了很多很多的東西。知道了盛瑾瑜現在已經知道的東西,也知道了現在盛瑾瑜不知道的東西,知道陸家這件事情上面所有的前前後後的事情,知道了陸家這件事情可以有的和所有可能的推演。
就像是在讀一本自己作為主角的末日,站在地震爆發的正中心,看着海嘯從遠方襲來,看着身邊所有過去熟悉的事物都將要消失或者是死去。真的很好笑。
那個男人只問了自己一個問題:「你現在有沒有感覺到絕望?」
絕望,是的,絕望。人生徹底失去意義的絕望,人生徹底失去目標的憤怒,人生徹底失去價值的痛苦。是的,絕望,在推演裏面已經清楚的表明出來的紅色巨人和黑色巨人戰鬥中必然發生的一幕。
盛陸分離。
盛瑾瑜和陸浙分手。
盛同濤制裁陸為民。
就這麼簡單!
簡單的到令人髮指,卻也簡單的讓人窒息。
自己戰鬥到今天,活下來竟然只是為了看到自己的家族像一棵大樹漸漸的倒下來,漸漸的死亡,漸漸的被大地吞沒。自己就像是大樹上面微不足道的一顆沒有成熟的果實,只能淪落在泥土裏面,只能靜靜的等待。
是的,等待。作為沒有異能的特殊,只有一支進化後的怪槍的特殊存在,對付自己需要的代價很低。
所以,陸浙在沉睡過去之前,向着身前的那個女人出了最後一句話。
真正的從心裏出來的一句話。
「瑾瑜,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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