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丹峰上,主殿之中。
寧舟高居主位,居高臨下的打量着一干人等。
左手邊是劉同宇與錢通,此二人身後有數十人。
這數十人中,只有七八人是錢通說項,邀來的同修,添入丹部與功部,這些人修為平平,有些人已顯老相,白髮皓首,這幫人無有一個靈台修士,全數是真氣境。
錢通注意到寧舟的目光,不由略覺尷尬,他只是普通弟子,上無師長幫襯,同門中也大多瞧不起他,以他的能為,能邀來這幾人,已經是極限了。
錢通咳嗽一聲,站出來道:「這幾位師弟,雖則修為不顯,但對于丹道一途,卻是頗有建樹。」
寧舟點首道:「丹功二部,本就不理殺伐之事,無有修為也無妨礙。」
聽寧舟這般一說,那些被邀來的弟子,露出輕鬆之色。
說心裏話,他們已經一把年歲了,幾乎無有更進一步的機會,並不願萬里迢迢,去往東宿,更願在宗內安享晚年。
不過來時錢通親口對他們囑託,去後不必理會戰事,他們這才答應。既然不戰,那便可以不身隕,去一趟何樂而不為呢。況且走這一趟,能謀些好處,對於子侄後輩,也有好處。
劉同宇卻是真傳弟子,有此身份在,倒也拉攏了一批同門,這幫人靈台境者也有四五人,不過同樣年歲不小,最小者也有五十開外的年歲,餘下皆是真氣境修士。
寧舟目光來回一掃,微生感概,修道之途,就如奪路而行,占橋獨走,敗者,垂垂老矣也不能修出名堂,勝者,年紀輕輕,便可步入更高一層。
所謂競逐,無處不在,宗門修士,內門弟子多如牛毛,真傳弟子千里挑一,而再細分境界高低,卻是越往上越少,至於天象之境,號為洞天的真人們,不到十指之數。
這一切的形成,不光是資質有差,還在更多的方方面面,如機緣,外物,師長,關係,心性等等,這些東西缺一不可,但凡少了哪一個,在競奪的途中,難免要吃虧不討好。
寧舟只是隨意一看,便知道劉同宇帶來的人,俱是那些競奪失敗者,未來恐無多大成就。
不過這只是他自家感概罷了,麾下人雖則未來成就不高,可眼下卻能驅策,已經足夠了。
而戚春霖一行,則令人側目。
拋開戚春霖和俞照不說,餘下八人,有老有少,不過論起修為,卻是沒有一個修為低於靈台,個個都是修出神光的修士。
兩相對比,卻有炫耀武力之嫌,不過寧舟也知道,似戚、俞這種巨室大閥,族內外物不缺,只要不是太過不堪造就,沒有得罪什麼人,一般的修煉所需,皆會提供,這般一來,靈台修士如那雨後春筍一般,並不缺少。
當然這種提供,是建立在修為低時,待到了後面,孰優孰劣,逐漸分曉,屆時就會外物傾斜,不再會似從前那般,一直提供。
所以內修弟子,在修為低的時候,那真是吃喝不愁,過的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完全不用操心任何事,這一點,讓不少沒出息的外修弟子,頗為艷羨。
而以他們的身份,從族中帶出一些靈台修士,並不算得什麼。
戚春霖與俞照,低眉順目,似乎完全歸服了寧舟,不過他們手下之人,則是擠眉弄眼,略帶譏笑的望着劉同宇和錢通。
寧舟打量那八位靈台修士,略帶玩笑道:「早知爾等了得,我該當再立一部,與斗部並列。」
俞照臉色微變,摸不准寧舟到底是玩笑,還是有這個想法,他輕咳一聲,「都師說笑了,我器部之人,雖則修成靈台,但只是略通小術,對於鬥法卻不擅長,倘若真的和斗部對外殺伐,恐會貽笑大方。」
戚春霖則要強硬多了,不咸不淡回了句,「司職已定,當各司其職,若是胡亂添減,則不免惹人非議,人心浮動。」
他們不願與斗部一般,是不想以自己的人,出去流血犧牲,為寧舟頭上添功。
劉同宇也不願見,另有一人可以和他並列,「有道是貴精不貴多,我等靈台雖少,但自忖可以應付東宿諸事。」
寧舟本就是試探之語,對此諸方搪塞,他並不在意,「諸位稍安,再來一人,我等便可出發了。」
諸人訝然,不知還需等誰,劉同宇問道:「不知還有誰人未到?」
「我。」
我字一出,從殿門中踏入一位英朗修士,眉宇如鋒,身背耀目法劍,似有火光隨身,來者正是衛東城,他目光一掃,「諸位,衛某遲來了。」
戚春霖很是看不慣衛東城,冷笑道:「遲來之人,未有不安之心麼?」
「有啊!但對你無有。」衛東城也不看戚春霖,目視寧舟,施了一個道揖,「寧師兄,衛某晚來一步,讓師兄久等,卻是罪過。」
孤傲!
這一刻眾人眼中,衛東城的舉止,孤傲無比,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內,好似視之如糞土,或許連糞土也不是,因為戚春霖一干人等,並不在他眼中。
眾人不免慍怒,不過此等場合,卻是不便多說,紛紛瞪了衛東城一眼。
「咦?」寧舟略一打量,發現衛東城與之前相比,心性上又生變化,傲氣凌人,這種傲氣與衛東城從前的傲是不同的。
寧舟記得衛東城從前的傲,多為表面做作。而現今直接目中無人了,無有任何作態之色,不過同時,在面對自己時,衛東城的傲氣,收斂了幾分,似乎對於自己,還帶有一絲尊敬。
寧舟不知,衛東城的內心到底經歷了怎樣的變化,他還了一禮,和顏悅色道:「我也未說具體時間,倒也不算晚。」
衛東城點點頭,無有多說,坐在一旁。
現在的衛東城的心中,超越寧舟是第一要事,對於自己需要超越的人,含有尊敬也是對自己的尊敬,否則對於蔑視的人,需要超越麼?
衛東城之所以有這樣的變化,起因還在鐘鼓劍奪上,他本來先一步拿到十面鋒流的道書,信心滿懷的以為勝券穩操,未成想,竟然敗於寧舟之手,而寧舟才只參悟三日罷了。
那一刻對於衛東城的打擊,是無法言喻的。
試想看,同一種劍術,他早已研磨在心,費了不少光景,而他人不過寥寥數日之功,兩相對比,衛東城的心境,險些崩潰。
「我真的不如寧舟?」衛東城那時,已經生成這樣的念頭,不過同時,他心裏又不甘心,不服氣,再加上鹿煙客與鶴酒翁的關照,這才挺了過來,有了驚濤岩一事。
可惜這一次還是敗了,敗了乾乾淨淨,雖則他苦工用心,對於十面鋒流收發由心,有了更多掌握,可寧舟劍術卻更為卓越,這一敗後,衛東城首次審視自身,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轉變到現今這個模樣。
實則個人內心的變化,自己是無法捉摸,甚至無法感受到的,這一切都在時間的推動下,帶來一種無形的轉變。只有到了多年以後,再回憶前事,方能知道自己是變了。
可是何時變,變化的究竟根底,或許本人也說不清。
性心之道,最是難測,此言乃千古至理,顛之不破。
不說寧舟不明白,連衛東城自己也不明白,他只是下意識的遵循自己的變化。
這一次的變化,衛東城首次尊敬寧舟,因為如今想來,他輸得心服口服,不過正因為心悅誠服,他那要成為強人的心,卻不容許如此服氣,他要超越寧舟。
這是執念與頑固,還是心病,已經說不清了。
至於戚春霖之流,無有讓衛東城敬服的本事,他自然不會給以好顏色。
寧舟溫聲道:「諸位準備妥當否?」
諸人起身,一一應是。
寧舟點首道:「前往雙壁峰。」言訖,他大袖輕揚,長身而起,大步出了殿閣。
諸人對視一眼,分作兩排,一一跟上,出了還丹峰,戚春霖等人掏出一艘小船,迎空一甩,此船立時變大,化作一艘十來丈長的飛舟,他們登上樓船,看了劉同宇一眼,似是挑釁。
這飛舟可不一般,要價不菲,便是一般真傳,無有積蓄的話,也拿不出來,虧得戚春霖出身巨室,家中長輩才賜下一艘。
劉同宇哼了聲,袖袍一盪,同樣甩出一艘飛舟來,喝了聲,「諸位隨我上來。」
錢通眼巴巴的看着,他是丹功二部的人,雖然艷羨人家有樓船,他卻不合適上去,劉同宇見他如此,笑了聲,「錢部主,這樓船甚大,不如同乘如何?」
錢通望了望寧舟,後者無有反應,他才點點頭,道了聲謝上了船頭。
衛東城瞥了後面一干人,落後寧舟半個身位,「寧師兄,你這都師當得不清閒啊!」
寧舟笑道:「衛師兄有何妙策?」
衛東城淡淡道:「一干酒囊飯袋,無需對其施展策謀。」
寧舟笑了聲,不置可否,起了真元拋出一物,那物事初時只有一點,往雲頭一撞,卻是激起漫天風濤,浪雲滾滾,將戚春霖等人的飛舟,擠出百丈開外,眾人當下駭然看去,一望之下,心神皆震,神馳搖曳,一時都看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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