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飛快,七月半過後就是秋收之時,這一年莊稼長勢好得驚人,桂老三拿着施茂送來的大鐮刀着實省力了不少,同村有人瞧見這個也動了心思,他很是賣力地介紹了一番後,有人特意進鎮去買,只是不少人因去年徵兵的事欠了債,他們情願累些苦些也不捨得花錢再買工具,這般雖然這個叫好卻不是那麼叫賣。
施茂畢竟經商多年,早就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出,也沒有打造太多,最後還是小賺了一筆,不過小鎮的發展實在是比不得大城,這讓他又起了離開的心思。
周曉晨也在發愁,窮人為什麼讀不起書,不是付不出學費而是支撐不起書本紙張的錢,入學後夫子對她很是看中,也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問題所在,習文雖好做文章卻差了許多,也是為此他每隔一日便會私下叫她多作一篇文章,這樣紙的消耗也就大了起來。她不是不知柴米貴的人,雖然這些有施茂提供,她心裏卻是有一本賬的。只恨曾經的她學的是西醫只懂得站在手術台前救人,而現在年紀又太小什麼都不能幹,這樣的無力感也不是頭一回升出,實在是讓人很不痛快,如今她能夠做的也就只有好好念書,希望將來能夠回報。
這一天,周曉晨早早便醒了過來,起床時外頭天還沒有亮,她披了衣服輕手輕腳開門走到小灶,借着淡淡的光先將灶火引燃,隨後燒上了水這才走到邊上洗漱,這樣的事她做得很是順手,自打來施家之後她總會儘量找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做,剛開始是帶着一些回報的念頭,日子久了他們將她當作家人,她做這些也就不再是只為了感謝。
洗漱完水還在燒,周曉晨到一旁拿了掃帚,正準備打掃紀氏已經走了進來,剛開始她還會阻止孩子做這些,倒是丈夫說了幾句,她才由着他:「怎麼這麼早就起了?夜裏沒睡好嗎?」
周曉晨笑應:「嬸子早,我昨兒睡得早今天也就醒得早了些,是我吵着你們了嗎?」
「哪有的事。」紀氏這會兒倒多少有些猜出他的心事也不去點破,她是在房裏打理好才出來的,見灶上燒着水挽了袖就開始準備早飯。
周曉晨繼續做自己的,兩人偶爾也會說上幾句,小灶掃乾淨後她便往外去清理,剛走進院子小廂房的門打開,女孩還揉着眼睛在看清人後先打了招呼:「月清哥哥早。」
「早,」周曉晨朝她一笑,「嬸子在小灶呢。」
「嗯。」施詩輕應了聲,往小灶去走進門後喚了一聲娘,又轉頭朝着外頭看了一眼。
「看什麼呢。」紀氏在邊上催了一聲:「還不快過來洗漱。」
周曉晨把外頭的地全掃乾淨時,施茂才從房裏出來,他站在門邊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施叔早。」在男孩問了安後他摸了摸下巴上的鬍渣,看樣子還有些沒睡醒:「早,」應完抓了抓頭神情帶着疲憊。
周曉晨見他這樣便不再出聲,低頭繼續掃地。
施茂連打了好幾個哈欠人才清醒了些,抓抓頭剛要往小灶走忽地開了口:「哦,清哥兒昨兒你阿爹托人回信了,說今兒一定過來呢,你娘梅姐兒和源哥都來。」昨兒有應酬,回來時孩子們都睡了,他喝得有些多倒頭就睡,這才沒有把好消息說出來。
周曉晨一聽眼便亮了起來,每年秋收之後就會有大型的趕集,這一次還正好遇上休沐日,前幾天施茂就同她說了,叫人捎信回去叫他們全都過來兩家一起去集市,只是這時代的通訊不便,信捎去了卻遲遲沒有答覆,這叫周曉晨暗暗擔心了好幾天,就怕他們不能來,如今得了確定的答覆,臉上的笑再也沒法忍耐,「那他們啥時候到呀?」
施茂知他着急也無心逗弄,「集市開得早,他們應該不會晚,再說了就是你爹不急,你娘也一定會催着他早出門的。」
裝了幾日的淡定這會兒周曉晨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聽完一這句後,她只想着早些打掃完早些吃飯準備,重新開始掃地手上動作加快竟把告訴她好消息的長輩晾在了邊上。
吃完了早飯,周曉晨又重新洗了一把臉,回到房裏換上了乾淨的衣服,隨後就開始坐等,只要外頭有動靜她便會去瞧上一瞧。
都是知道他心思的,施家夫婦只在邊上笑看,倒是施詩小聲勸了一句:「月清哥哥,你別急。」
直等到將近巳時時,人總算到了。
「爹,娘。」少年在看到雙親後喜上眉梢,再看看後頭:「姐,源哥。」調門都高了起來。
「哥。」桂月源三兩步跑到了跟前,臉上的笑好不明顯。
周曉晨看着黑瘦的小弟,他這般倒不是因為吃不好,而是因為哥哥離開後,漸漸懂事的孩子每日都會頂替哥哥跟着阿爹幫着做一些活,不同於大兒子,桂老三總覺得清哥以後是要讀書走另一條路,而從小就沒啥天分的源哥以後必是和自己一樣守着田地過的,他對於孩子的態度也就不同,小傢伙要乾的活比起同齡時期的哥哥實在是多了不少,而這些在作哥哥的眼裏就生出了愧疚來:「源哥,」她叫了一聲,不再和過去那般總會問他聽不聽話說教幾句,她笑着對他說:「又長高了呢,也結實了。」
果然這個歲數的孩子最愛聽人說自己長大了,桂月源的胸脯還朝上挺了挺。
周曉晨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下,再往後看見到姐姐時一下愣住了。
少女今天很漂亮,她穿着一身石榴色的衫裙,黑亮的頭髮梳於身後,髮絲間竟然還插着一支簪子,她本就長得白淨這麼一襯之下小臉越發了亮麗了起來,再仔細看唇上似還擦了些胭脂。
「姐,你今天可真好看。」周曉晨真心的誇讚。
那邊做姐姐的卻不似平日,桂月梅不做聲紅暈以可見的速度爬上臉。
這作態叫周曉晨一下無措了起來。好在秦氏在這個時候開了口:「梅姐兒,源哥愣着做啥,還不叫人。」
那姐弟兩忙向施家夫婦問好,施詩也跟着叫人,大人孩子們互相見禮之後,紀氏請他們進去坐,「先歇歇,喝口茶咱們再過去。」
桂家人自是客隨主便。
周曉晨看了姐姐幾次,每每都得不到她的回應,心裏生出了幾分疑惑來,將小弟拉到邊上低聲問道:「姐她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呢。」
桂月源聽哥哥問及,眼睛賊亮賊亮地轉了轉,「哥,你帶我去你房裏唄,」接着又裝神密里拉了拉他的衣袖:「要到你房裏才好說呢。」
周曉晨不明白他賣的是什麼藥,不過這得意的小表情分明是知道了什麼,於是點了點頭,「娘,我帶源哥到我屋子裏看看。」見母親點頭姐姐依舊不動,心中的疑問更大了些,將人帶到屋子裏後催問:「姐她到底怎麼啦,快和我說。」
「嘿嘿。」桂月源咧嘴先笑,小手一伸:「哥先給個糖吃唄。」得到的是一個爆栗。
「行呀,和我說起價來了。」周曉晨哪會買這賬,看臭小子不屈不撓地盯着自己看,到底還是軟了心腸,翻找到存着打算回家送他的糖:「給,這原本就是要給你的,快說,姐到底怎麼了?」看那樣子也不像是來了月事。
桂月源喜滋滋地接過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拿了塊往嘴裏一塞頭朝着門口看了一眼,這才壓低了聲:「娘要給姐姐找婆家了呢,前天家裏來了個媒婆,今兒說好要去相看的。」
「啥?」周曉晨聽到這個滿臉不可思議結巴道:「你,你說的是真的。」
唯恐他不信一般,桂月源重重點頭:「真的,早上姐姐出門時,娘還特意給她梳了頭,點了胭脂呢,我在邊上都瞧見啦。」
難怪姐姐的神情會扭捏成那樣,還特意穿戴一新,這下,周曉晨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想到她的年紀心裏就着急。
「哥,你不想姐姐嫁人呀?」桂月源看出了不對勁:「我也不想呢,不過,大伯娘說啦,女兒家都要嫁人的,這樣才好。」
「可,可她才那么小呀。」周曉晨暴躁。
「哪小了?」桂月源和姐姐歲數差得多,自不會覺得她小抓抓頭:「那個媒婆說了呢,再不給姐姐相看,要晚了。」
這下周曉晨徹底啞了火瞪眼乾看着弟弟,好一會兒才緩過勁,這不是那個女人二十才到法定結婚年齡的世界,這是十三及笄十六嫁人的時代。
桂月源還在那裏自顧自說:「阿爹也和我說啦,我長大以後要有本事,有本事了就能給姐姐撐腰,哥,咱們一塊給姐姐撐腰。」
……
集市開在城西邊,這裏有一座月老祠,遠近十里九鄉的就這麼一個求姻緣的地方,都說這裏靈驗得很,香火也就旺了起來,久而久之也不曉得是啥時候,月老祠前頭這塊空地連帶着相近的幾條街就成了趕集的地兒。
兩家人一塊走在市集裏,四大四小怕走散,桂月梅牽着施詩的手,周曉晨拉着弟弟,前後有大人護着。
集市要開三天,有現銀買賣的也有以貨易貨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周曉晨卻置若罔聞一般,這一路都心事重重的,這事大概連施家的人也都知道了,回到主屋的時候房裏的氣氛明顯有些不同,就連施詩都是一副紅臉低頭的模樣兒,必是聽到了什麼。側過頭瞄了姐姐一眼,只要想到她一會要去相親心情就複雜難言。
一旁的桂月源卻與哥哥不同,他本就處在好奇的年紀,見了這麼多人這麼多新鮮物,要不是手被人抓着怕是早就跑沒影了,懷裏揣着一包剛買的咸花生,手裏拿着糖葫蘆,邊舔邊四下看好不自在。
周曉晨再次看向姐姐,大抵是次數太多,再看時就對上了一雙黑亮的眼,女孩顯是誤會了什麼,猶豫了一下後將手中還未曾吃過的糖葫蘆遞了過來。
周曉晨瞬時被鬧了個臉紅忙說道:「詩詩妹妹你自己吃我不要的。」偏身旁小弟這會兒也仗義了起來,搖着手上咬去大半的串兒:「哥,你吃我的,我這裏有。」孩子們的舉動引得大人們一陣笑,連一直存着心事的桂月梅也有了笑意,朝弟弟眨了下眼兒總算有了平常的感覺。
邊走邊看說說笑笑,「那邊有賣器具的,我和三哥過去瞧瞧,前頭那塊是賣小物件的,要不咱們分頭看,一會兒看完了在路口那個大樹下等。」男人和女人的看點不同,久了就有些無趣,施茂確定環境後出聲提議。
秦氏和紀氏點頭答應,桂老三叮囑小兒子一句聽話這才離開。
「香粉、首飾,要啥有啥都來看看呀。」
「針線,香袋便宜啦。」
小販們一見有帶着孩子的女客就連聲招呼。
「木簪子五紋錢一支,好看的木簪子。」公鴨子嗓子一般的叫賣聲在人群里很是突兀,也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十五六歲的少年手裏端着個長方的扁木盒子兩邊系了繩往脖子上一掛,他個子挺高長得也周正,大抵是曬得有些久額頭上冒着汗,「來看看吧,木簪子各種花樣兒的,多買還能便宜的。」
這樣的少年最能引得婦人的目光,紀秦兩人還真就直接走了過去,孩子們跟在後頭。
「嬸子,瞧瞧吧,這都是桃木雕的……。」少年的目光在掃到婦人身邊的少女時頓了一下,隨後又很快收回了視線:「各式各樣的花樣兒都有呢。」
秦氏低頭看,盒子裏紅布鋪了一層,上頭擺放了十來支木雕的簪子,做工倒還真不錯,花樣兒也很是新奇,不光有花竟還有小鳥蝴蝶一類的。
「嬸子,我這個比不得那些銅的銀的精貴,可我這些個樣式準保是別家沒有的。這些簪子一個花樣只有一根,都是獨一無二的。」少年說完眼兒不自覺地又往邊上的少女瞄了一下。
紀氏伸手拿了一支仔細瞧了瞧忽地開口問道:「你是打南邊過來的吧,我聽你口音像,這花樣也像是南邊的。」
少年不想竟被人說破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笑道:「是呢,嬸子好眼力,您也是南邊來的吧,咱們都是南邊的也是有緣您要買的話,兩支我再便宜你一紋。」
紀氏出身商戶丈夫又是此道高手哪會不明白這小兒的心思,眼一掃見他的手上隱隱帶着幾道傷,便生出了惻隱:「我看這個還行,要不給梅姐兒和詩詩各買一支平日裏戴着玩吧。」
秦氏也已看出了少年的不易點了點頭。
小貨郎一聽有門,忙從裏頭挑出一支:「這個您瞧瞧,是五朵的梅花,正襯這位姑娘的名呢。」
秦氏伸手接過了梅花的那支細看了看,當真是雕得十分精巧,再將它遞給女兒輕聲問道,「梅姐兒,你看看可喜歡?」
桂月梅接了過來拿在手裏反覆細看,嘴角浮出了笑顯是很喜歡:「娘,就這支吧。」她輕聲應。
少年聽她這樣說眼兒一亮嘿嘿憨笑了下,接着又挑出了一隻小兔簪子:「這位小妹子看看這支吧,這是小兔子年紀小些的姑娘戴着最是好看呢。」
「喜歡嗎?」紀氏問女兒。
小丫頭卻不說話,臉上沒太多表情。
小貨郎見她這般忙解釋道:「是不是覺着這兔子的樣子和平常看到的不一樣?這可不是一般的兔子呢。」他指了指兔子又指了指天:「這個呀,可是月亮里的兔子呢。」
「月亮?」女孩聽到這話瞬時瞪大了眼。
「是呢,是月宮仙子養的兔子呢。」少年繼續說,還特意指了指兔子身下的那個半圓弧:「看,這就是月。」
「月。」施詩越發地看得認真了起來。
周曉晨站在邊上對這位年輕貨郎的推銷手段暗贊了一聲,好奇心下湊過去看,小兔兒半蹲着一耳豎一耳垂,踩着的地方是斜向的四分之一弧很像一彎新月,大抵防斷尾巴略長了些正好和彎月的弧相接,雕工與後世手工自是無法比的,但勝在心思精巧,確實十分的可愛,她有些心動忍不住伸了手指在那小耳朵上來回摸了下。
施詩側過頭看了看他,抬頭對娘親道:「娘,這個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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