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月隨筆 第四十四章【挺順的呢】
第四十四章【挺順的呢】
輕微的地震持續的時間很短，僅僅幾分鐘片刻就停了下來。
教堂門口，依莉雅剛想準備上前將韓泰扶起來，才把手伸出去，卻又驚愕的頓在原地。
因為只見韓泰已經苦笑着從地上爬起，再次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動作挺麻溜。再一看，他似乎除了嘴角還殘留着一絲血跡，還有稍微蒼白的臉色，幾乎找不出一絲異樣。
甚至還對自己咧開嘴巴笑了笑。
「您……真的沒事了？」
依莉雅愕然了半晌，只好憋出這麼一句。
韓泰趕緊搖搖頭，嘴裏連說兩句「真的」。
「可是……您好像受傷了，嘴巴上還有血。」她似乎不太相信。
「嗯。」韓泰這才察覺，抬手一抹嘴邊，然後就看到手心確實沾了點血跡。
但他並不覺得意外。
其實他知道這不是內臟出血，而是剛剛頭痛的實在太厲害，一時間無意中就把口腔給咬破了。而且現在稍微活動下舌頭就能發現，嘴巴里的傷口已經癒合了，只不過還殘留着一點血腥味在裏面。
療效如此拔群，生命之心真的是很妙啊！
韓泰甩了甩頭，還是感覺有些混亂，心中一動，抬手指着門口上貼的「尋狗啟示」，然後低下頭，看向身高只達到自己肋骨附近的小女孩，輕聲問道：「這個東西，是你寫的？」
「嗯！」依莉雅很用力地點了個頭：「今天上午才貼上去的，早上的時候這家人過來委託，我就寫出來了。」
「哦，那今天是三月六號？」
「是的！」
得到確認，一下子，韓泰眼中的迷茫就散去了一大半！
真的是今天！
半個多月前！三月六號！
其實就在剛剛，大概是因為扛住了的那陣撕破天的頭疼，他懷疑是衝破了某種規則的限制，從而終於回憶起了之前在教堂里發生的一切。
他終於能夠肯定，自己正是被弗萊格用魔法陣給「送回來了」，或者說，是「穿越時間」回溯到了過去……
依莉雅似乎對韓泰的提問有點意外，想了想，接着問：「您是有見過這條小獵犬麼？」
「嗯……」
韓泰卻心不在焉，過了幾秒才遲鈍的意識到被發問，這才帶着點歉意，溫和道：「哦……真的很可惜，我並不知道。」
「沒關係。」依莉雅立刻搖了搖頭，但神色還是有些失望。
「不過……」韓泰看着她，目光炯炯，竟然用感激的語氣笑道：「雖然還有點亂，但是……真的是太好了！太謝謝你了！！簡直幫了我的大忙！」
他看上去好像很激動。
「您……謝我？」
依莉雅疑惑的眨巴着眼，密長的睫毛仿佛小刷子般飛快抖動，酒紅色的虹膜倒映着星空。
若是放在平時，韓泰絕對會被這張小臉給萌哭的！
但是此刻，他幾乎把全部的注意力都調動了起來，大腦飛快思索着，總感覺好像還漏了個什麼……
目光左右隨便瞟了幾眼，接着就陡然鎖定住了噴泉。
對了！地震！
韓泰忽然就意識到了，然後抬起頭，一眼就找到教堂對面廣場邊的鐘樓，目光攀了上去。
也許是經過生命之心的改變，他的眼睛現在不僅夜視能力極好，視力本身也強的匪夷所思，只見隔了足有上百米距離的鐘樓，就算是深夜，陷入黝黑的指針和刻度也還是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指針剛過了十二點，也就是剛過了午夜。
而三月六號，就是木桶鎮消失的當天！
準確的說，就剛才！
不出意外的話，剛才發生的輕微地震應該就和木桶鎮有關聯！
凌。
弗萊格。
世界碎片。
悖論、引導、隱晦、規則……
心頭頓時又湧現出一大堆線索，韓泰漸漸深陷進了沉思之中……
「士官大人？士官大人！」
耳邊忽然響起依莉雅稚嫩的呼喚，韓泰猛然回過神來。
這時他頭亂如麻，但是腦海中卻剛好回憶起弗萊格曾告知的一個關鍵詞：
救人！
而且還和自己有天大的關係？
會是誰呢？
嗯，這裏可是「過去」……
「啊哈哈哈！！！」
不料他不知道動了哪根神經，忽然就癲狂似的仰天發出一聲長笑！
依莉雅冷不防的被驚嚇的後退了一步！
韓泰立刻察覺，連忙止住笑聲，飛快道了幾句歉。
而滿臉驚訝的依莉雅只是木訥的搖搖頭，似乎是表示並不介意。
她只是下意識的反應吧。
韓泰嘆了口氣，干站着也不是辦法，看了看腳下，乾脆就一屁股坐到石階上，然後又扶着下巴苦思起來。
然而剛坐下沒多久，就聽到依莉雅在身後小聲支了句：「我能坐在您旁邊麼？」
抬起頭，韓泰愣了下。
他這才注意到，依莉雅依舊穿着睡衣，而且還是一雙光腳踩在地上。而現在，小女孩正微微縮着身子依在門口，雙臂環着膀子，瑟瑟發抖。
微風拂過，三月的夜晚還很清涼，單薄的連衣裙顯然無法提供給她足夠的溫暖。
看到這幅可憐巴巴的樣子，韓泰頓時埋怨起自己對她的無視。
於是想都沒想，就趕緊輕聲道：「外面這麼冷，你就趕快回到教堂里去吧？而且都這麼晚了，熬夜可不是好習慣。」
然而依莉雅卻只是微微搖頭。
「……」韓泰有些不解。
（說不定是把我當成新朋友了吧）
他暗暗猜測，接着又微笑着哄道：「這樣吧，你先回去休息啦。我想我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要離開了，臨走的時候一定會和你道別，怎麼樣？所以不用擔……」
到此，他卻張了張嘴，沒有再說下去。
因為依莉雅正深深的看着自己，在她的瞳孔深處，韓泰捕捉到一絲揮之不去的驚恐……
「剛剛地面在震動。」
她搖着頭，小聲地說出理由：「我不敢再進去，要是教堂塌掉了，砸在身上肯定會很疼。」
「……」
韓泰語塞，不知該如何勸說。
難道告訴依莉雅，其實這不是地震，而是因為木桶鎮消失了，但距離瓦羅城很遠，所以不用害怕麼？
但他明白，不管編造什麼理由，對於小孩子來說都是沒什麼實際效果。
而且弄不好她對室內已經有了陰影，無論再怎麼安慰，恐怕也會發自本能的不願意在裏面呆了吧。
更何況還是在深夜裏。
或許，她已經把距離身邊最近的人當成是一種「依靠」了也說不定。
「好吧！」
韓泰嘆了口氣，立刻就同意了，又心中一動，抬起手來擺了擺：「先稍等一下下。」
他考慮到身下是冰冷的石階，想了想，乾脆就把腿放下，抓起自己魔法斗篷的下擺，直接橫鋪在自己左邊的石面上，鋪好了後，向依莉雅招了招手。
小女孩躡手躡腳來到身邊，然後抱着裙擺小心坐下來，終於張開小嘴鬆了口氣。
她怎麼會一個人在教堂？
注視着依莉雅的舉動，韓泰這才察覺到不妥，就對她問了句：「你的父母呢？」
依莉雅不假思索的回答：「父親在安德蘭商戶的商隊裏有活計，很忙很忙，好久都不回一次家……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
韓泰愣了下，這才明白：她是個單親留守兒童。
依莉雅臉上流露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惆悵，他看在眼裏，心中嘆息，趕緊歉意道：「抱歉……」
依莉雅卻立刻就打斷了，她使勁搖着頭，同時發出「嗯」這樣表示否定的鼻音，又笑了笑：「沒關係的，我已經不記得母親的樣子了，只是很想父親，不過他用不了多久就會回家了。」
韓泰眉頭一挑：這么小的孩子平日裏應該有監護人的吧？就這麼把她單獨丟在教堂，未免也太不負責任了！
「那平時是誰在照顧你呢？」
對於這個問題，依莉雅很自豪的回答道：「以前有父親請過幾位阿姨照顧我，不過後來被我辭退了，不是她們對我不好，而是我覺得一個人住沒什麼厲害的。所以現在我就一個人住，已經一年多了。父親每次回家裏都會給我帶生活費，結果我都用不完。還有，我很少獨自在家裏，經常就住在教堂，叔叔嬸嬸們都對我很好。」
韓泰愣愣的看着身旁這張堅韌的小臉，已經說不出話了。
他回憶起，自己在這麼大年紀的時候，好像還在一邊吃着辣條，一邊拿尿活泥巴玩呢。還經常偷小賣部的雞蛋，用自己做的彈弓打鄰家玻璃之類的。
唉，活脫脫的熊樣……
隨後沉默了一小會，韓泰咬着拇指再次陷入了思考。
依莉雅似乎有些疲憊了，直到精神越來越恍惚，深夜的涼風也越來越大，大概本能促使她尋找到身邊唯一的熱源吧，於是越挪越近，越挪越近，終於仿佛碰到了什麼，腦袋就緩緩地貼了上去……
韓泰感覺到身側多了一丁點壓力，一扭頭，就看到依莉雅正貼在自己胳膊肘上，呼吸平穩，已經沉沉睡去。
不過她竟然還保持着坐姿，別說睡覺了，看着都難受。
韓泰嘆了口氣，乾脆伸出雙手輕輕托住依莉雅的肩膀，挪了挪身子，騰出一條腿來，然後緩緩將她的頭托放在自己大腿上。
這個過程很輕，並沒有吵醒她。
等做完這些，依莉雅還本能的往裏蠕動了幾下，似乎是找到了某個很舒適的角度，才不再動彈。
韓泰不禁身體僵硬了一下，就看着自己鼻孔正下方的小腦袋。
還好是面朝前啊，咕嘿嘿嘿……
他頓時惡意的笑了笑，忍不住伸出手，捋了捋她古怪的卡其色的長髮……
嗯，挺順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