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衍前來是與探討醫術,桃朔白雖略懂皮毛,但在徐衍面前談說倒有些班門弄斧了。重要的是,他與徐衍一照面便心下微動,因為方才徐衍晃神之間流露的眼神,像極了兩世的秦風。
上一世他與秦風相處的時間更長,足足一百餘年,依舊陪伴着秦風在上海走完一生。
水雲間的小世界裏,秦風的高,從民國十八年開始,做出的事更多,竟真的對歷史進程產生影響。別的不說,單單縮短了抗戰時間就足以令人欣喜,戰爭提前結束,不知多少人倖免於難。
「桃公子,我們是否在哪裏見過?」徐衍倒不是客套,的確是一見桃朔白便覺親近,仿佛似曾相識。
桃朔白自是明白緣故,卻不好張口道出,只佯作去屋內取書,實則是從玉鐲空間的竹屋裏取了一本藥方錄。上兩世,閒暇時他與秦風一同翻過裏頭的書,高深的難以明白,卻也一些是可以走流水線出產成藥,為此在秦風成立了一家製藥公司後,他還掛了個首席製藥師的身份掩人耳目。
他將書遞給徐衍:「這本書是我意外得來的,我對醫術只懂皮毛,在你手中定然更有益處。」
徐衍看見是本藥方書,起先尚未太重視,哪知隨手一翻,竟看到好些偏門藥方,聞所未聞。他頓時見獵心喜,再仔細去看,越發覺得精妙非常,口中不由得讚嘆:「這是何人所著?當真是一本好書!一看之下,如醍醐灌頂,先前百思不得其解之處,盡數開解,這藥方想法大膽,用藥精準,令人嘆服!」
「這倒不知,我倒是還有幾本,想來著書人也是位醫者。」桃朔白道。
徐衍心頭一熱,剛想再求書,又猛地頓住。兩人初次相見,對方肯將如此珍貴之物借予自己觀閱,已是大方至極,一本尚未吃透,何必貪心。
如此,便將心頭熱切壓下。
徐衍想來此番前來的目的,詢問起他給賈敏以及黛玉所服用的藥:「我的確對着藥十分好奇,同時也不僅如此,林夫人的病由我診治,知道曾服過什麼藥,才好應對。我對小兒病症不大擅長,這位林小姐先天便弱,又性情敏感亦多思善感,於病情十分不利。」
其實論起來,賈敏之病是由婦人病惡化而來,林黛玉的病並非只局限在小兒身上。但醫者才開始學醫都是廣泛涉獵,根基紮實後才逐漸有所偏重,徐衍是醫者中的佼佼者,他頭腦靈活,細心膽大,除了婦科,對疑難雜症特別有興趣。
「林小姐吃的只是花露。」桃朔白說着又取出一隻翠玉小瓶兒,遞給他。
徐衍見他不提賈敏之藥,想來有所顧慮,便不再問,接過小瓶兒拔了塞子一聞,只覺得一股沁脾清香透入四肢百骸,頭清目明,心頭暢快,全身舒坦至極。
「這等花露,怪道對她有這般好處。」徐衍道不出花露是何秘法做制,但絕非尋常,牽涉到配方,倒是不好追問的。
若是以往的徐衍,得了藥方早埋頭鑽研,但此回卻有些戀戀不捨之意。又與桃朔白說了些許閒話,對其來歷仍舊毫無頭緒,猜着許是不熟的緣故,便不再攪擾,告辭離去。
徐衍回去後仔仔細細翻閱了藥方錄,借鑑應證,將原給賈敏準備的藥方又更改了一番。雖說改後的藥方有兩味藥材更加難尋,但效果卻更好,況林家家底不薄,林如海又是二品大員,這藥材於他而言倒不算特別難。
幾日後,賈敏的氣色已然好轉,病雖未愈,精神卻日漸強健,飯食也能進一些。黛玉每日晚間睡前都喝花露,睡眠香甜,小臉兒上白裏透紅,笑的時候露出兩個小梨渦,別提多可愛。
林如海激動不已,心也徹底放了下來。
「福伯,桃公子住的可好?」林如海想起此事的功臣。
「老爺放心,我親自看着的,絕無人敢怠慢桃公子。」
「我當親自去道謝。」林如海放下最後芥蒂疑心,再看桃朔白就是看世外高人,不說如何盲目迷信,但給予了極深的敬重和感激。
林如海剛出書房,迎面一個小廝跑來。
「啟稟老爺,京中榮國府的璉二爺到了。」
「璉兒?」林如海想起來了,先前賈敏病重垂危,他曾給賈府去信,若是賈敏當真不好了,賈府能趕來憑弔,只是他問道:「除了賈璉,賈府還有誰來了?」
「除了璉二爺,還有一個常隨一個小廝,幾個僕婦。」
林如海眉頭皺起,隨之又鬆開。
按理,若是賈敏當真仙逝,應當是賈家同輩人過來,然想想賈家情況大老爺賈赦繼承爵位時僅剩下個一等將軍,生性好色,總愛混在內宅與小老婆喝酒作樂,如何肯千里迢迢辛苦跋涉?二老爺賈政倒是人品端方,然其在工部當值,如何脫的身?除此外,賈家並無旁人可用,小一輩里,賈璉雖行二,卻是居長,詩書仕途上沒有功績,倒是擅長外務,現今跟他媳婦一個主內一個主外。雖說不好議論別家內事,但賈璉作為長房嫡孫,竟不在正事上下功夫,賈家也沒人管,由得他像個管事似的虛耗,將來這賈家還能指望誰?
都說賈家寶玉聰慧,到底年幼,等寶玉長起來,時間還長着呢。
「請進來。」林如海只能稍後再去見桃朔白。
卻說賈璉生得風流俊俏,又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與他老子賈赦一樣貪色愛偷腥,境況卻是截然相反。賈赦原配已逝,現今邢夫人是填房,又無所出,為人吝嗇貪財,賈赦從不睜眼瞧她,邢夫人見了賈赦也如老鼠見了貓。賈璉娶的媳婦是嬸娘王夫人之內侄女,王熙鳳。兩個自小相熟,王熙鳳又生得明媚鮮艷,兩個人着實恩愛,只一樣,這王熙鳳性子要強,善妒,將賈璉死死拿捏在手心裏,賈璉心裏怕她。
賈璉不成,捐了個同知,不過是瞧着好看,從來不往衙門裏去。
這趟南下差事是賈母派下來的,雖辛苦,卻也是個好差。都說江南出美人,他此番前來自是要見識一番,天高皇帝遠,家裏的母夜叉也管不着。再則,姑母亡故,老太太交代將黛玉接到京中去,林姑父自是要給些好處的。
誰知一到地方,賈璉發覺不對,林家上下一如既往,沒開靈堂沒布靈幔,下人們臉上還帶着笑。他問了一句,竟得知姑媽病情好轉,府里上下都得了賞錢。頓時滿心盤算落空,他失望不已,忙將臉上悲色收起,卻打定主意在江南逗留幾日。
「姑父。」賈璉面對林如海不敢大意,恭恭敬敬的見禮。
「璉兒一路辛苦。」林如海先說賈敏情況,與他同喜,又問候賈家近況,說的差不多了,又道:「你難得來一趟,去見見你姑媽,她甚是記掛老太太。」
如今交通不便,林如海又是朝中命官,無詔不能私下入京,因此賈敏也好多年不曾回過娘家。年節時,林家送去的禮總是加厚,順便通通消息,先時賈敏病重,還傷心不能再見賈母一面。
當卷碧通報說賈璉來了,賈敏一愣,心裏的恨頓時翻湧而出,神色異常冰冷:「不見!」
「太太?」卷碧驚疑。
賈敏忙收斂神色,揉着鬢角略做疲憊:「我病未好,精力不濟,改日吧。」
這幾日賈敏一心放在黛玉身上,也積極調養自己身體,賈璉的出現勾出了她對賈家的怨恨。有過一世的經歷,她知道賈璉是奉命來接黛玉上京,可笑賈家只派了幾個三等僕婦。賈母一心想為兩個玉兒做姻緣,比不會如此慢待,這事兒只有王夫人做得出,倒不是吝嗇不會處事,王夫人是存心如此。
當年姑嫂不合,王夫人自然有所記恨,但更多的是不願雙玉姻緣。最初倒是不過分,老太太也壓得住,然自從林如海病故,王夫人是徹底沒了忌憚,畢竟黛玉雖身體嬌弱些,卻是二品大員嫡女,結親總有許多好處,當黛玉徹底成了父母俱亡的孤女
這輩子,她定要好好護着玉兒,為她尋一門好姻緣。
於是賈璉就在林家暫住下來。
賈璉原本奉命接黛玉,如今賈敏病情好轉,此事自然不能再提,哪有母親病中子女出遠門的。林如海知賈璉秉性,特讓二管家從賬房支了銀子,引賈璉在揚州城中遊覽,賈璉順勢採買土儀帶回京中。晚間賈璉獨自帶着小廝去尋消遣,因住在姑父家,不敢歸的太晚,便是如此也十分盡興。
賈璉嘆道:「江南女子果然柔婉似水,可惜,得回京去了。」
賈璉被王熙鳳管的緊,手頭沒多少閒錢,便是想大着膽子贖個溫柔解語花,也沒那份能力。所幸他自我安慰,沒有也好,省得露餡兒,養外宅可不容易,少有瞞得住的。
這日船隻預備好,土儀裝車,賈璉去向賈敏道辭。
到底是娘家侄兒,賈敏不能真的不見,否則外人不知編排成什麼樣兒。賈敏雖似和往常一樣,關問了老太太、賈赦賈政,一干侄兒侄女,但心裏已是把賈家疏遠了,只為不落人口實,禮物依舊得打點,卻只是按例。
林如海見了有些奇怪:「是否太簡薄了一些?」
賈敏主持中饋,往娘家送禮豐厚,並非是偏着娘家的緣故,而是林家無近親,他們膝下又只一女,將來少不得外家幫襯。這回禮一事也是和林如海商議過的。林如海也有此顧慮,於情於理,他認為加厚些回禮並無不妥,也是給賈敏漲面子的事。
「老爺知道,我母親一直想成就雙玉姻緣,但我一直有所顧慮,並未回應。如今病過一場,細想此事,覺得不妥。玉兒還親事到十二三歲再相看不遲,況且賈家寶玉被溺愛過甚,焉知將來如何。我回禮減薄些,想來母親會明白我的意思,你再給二哥寫封信,了結此事吧。」賈敏是打定主意不做這門親。
林如海倒是無所謂,女兒又不愁嫁,先時他動心,只是考慮到賈敏若不在了,親上做親的姻緣,黛玉能過的如意些。
恰好這天徐衍邀請桃朔白外出,在大門處正好遇上賈璉。
賈璉剛要上馬車,猛然見到走出的兩人着實吃驚,特別是一身白衣的桃朔白,氣質風華令人驚嘆。賈璉是國公府長孫,京中權貴子弟極多,卻從未見過比此人還出眾的男子。
見那兩人相攜離去,賈璉問道:「那是誰?」
昭兒忙道:「二爺忘了不成,那位就是林府上的貴客桃公子,據說是他獻藥吊住了林夫人的命。」
「原來是他。」賈璉原以為是來歷不凡,想來不是,也就不再好奇。
最近徐衍在研究藥方,需要很多藥材,這次出來是為補充藥材庫存。在最初,徐衍真以為桃朔白對醫術是略懂,相處下來才知道是自謙。說來桃朔白的醫術根底得益於歐陽明日一世,明日的醫術本就超絕,又活了兩三百年,稱他賽華佗絲毫不誇張。
徐衍買完藥材,讓僮兒送回去,與桃朔白在街頭閒步。
「林夫人的病已大有起色,過兩日我便會離開林家。朔白有何打算?」
「林大人想聘我為西席,教導林小姐,我應了此事。」
先前黛玉的老師是賈雨村,在賈敏病重後,黛玉就不上課了,賈雨村恰好教滿一年,便識趣的提出告辭。前幾天賈雨村求上門,乃是聽說京中奏准起復舊員,林如海岳家乃是榮國府,便來尋林如海舉薦。林如海自然是應了,寫了一封信讓他轉託賈政,並介紹賈璉,二人同行。
桃朔白對黛玉挺喜歡,明面上應了做老師,實則打算教黛玉養生訣。
黛玉與尋常凡人不同,聰明靈透,悟性又高,簡而言之,是適合修煉的資質。他倒沒想過引導其重修仙途,因為考慮到黛玉如今凡胎,又許願來報恩,最好一世生老病死圓滿完結,將來回歸以本體修煉最佳。
養生訣看似平常,然修煉的人不同,收益也不同。對黛玉最直接的好處,便是修煉有所成,她先天的不足將得以彌補,再請醫慢慢調治,病也會好。畢竟如今她還病初發,遠未到後來那種程度。
「如此甚好。」徐衍聽聞他會留在揚州,着實鬆口氣。
自從遇到桃朔白,每晚他都會做夢,醒後不記得夢裏的情景,但夢裏出現的人記得很清楚,就是桃朔白!若非他的記憶力一直很好,都要疑心是否失憶過,隨着接觸,越發感覺熟悉。他潛意識裏知道桃朔白飲食口味、消遣喜好,而對方似乎對他也了解頗多。
「徐大夫!」迎面街上走來個五柳鬍鬚的老者,笑呵呵的與徐衍打招呼。
「張老爺。」徐衍回禮。
張老爺是揚州最大的藥鋪百草堂的東家,張家世代種藥,開藥鋪,家資頗豐。徐衍坐堂的醫館便在百草堂,對於張家肯信任他,並請他當坐堂大夫,徐衍還是很感恩的。
「這位是」張老爺也算見多識廣,但桃朔白這般氣質着實少見。
「這位是桃先生,巡鹽御史林大人為林小姐請來的老師。」徐衍做了介紹。
「原來是桃先生,幸會幸會。」張老爺熱情邀請道:「相逢不如偶遇,我們茶樓敘話,你這林家多時,老夫正有事找你。」
面對盛情,徐衍自不好推辭,便與桃朔白一起進了茶樓。
張老爺要了個雅間,一排窗戶打開,正好平望熱鬧街市。茶水添好,張老爺便令夥計退下,房門一關,張老爺也不避諱桃朔白在場,笑道:「徐大夫,你今年二十有六了吧?」
「正是,張老爺好記性。」徐衍笑意溫和,眼底卻閃過了悟,心下忽覺煩躁。
「俗話說:成家立業。你如今醫術出眾,名聲在外,也該娶妻成家才對。老夫托大,正想給你做個媒」
不等對方將話說完,徐衍柔和卻不容置疑的將話截斷:「張老爺,若是要為在下做媒,倒是不必了。早年高僧批命,言我乃是一世孤星,且天生克妻。幼年時父母不信,訂過親事,結果」
「哪位高僧?此事當真?」張老爺吃了一驚,但細想想,倒也說得通。若非有番緣故,如此一表人才豈會遲遲不娶親?可惜了,張老爺十分愛才,觀察一二年,更是喜愛他的品性,有心將家中么女匹配,現在卻是不成了。
「多謝張老爺抬愛,望張老爺轉告一聲,這是徐某沒福。」徐衍歉意道。
張老爺嘆息不已,又坐了坐就走了。
一時雅間內安靜下來你,只余桌上茶香裊裊。
徐衍看着悠然品茶的人,莫名心下發虛,也正因此想起一事:「朔白可成家了?」
桃朔白戳口清茶,不咸不淡的回道:「尚無。桃某何曾有閣下時運,處處有人熱心張羅。」
「我此生不娶妻!」徐衍脫口而出。
「當真?」桃朔白嘴角微勾,覺得偶爾逗逗君實實在有趣。
徐衍自是看出他故意,非但不惱,反而越發笑起來:「我向來說話算數,說不娶妻就不娶妻!」
「我與君同。」
轉眼已是四年後。
如今的林家一掃幾年前的衰敗低迷,仿佛草木逢春,重新鮮活熱鬧起來。賈敏經歷了一遭南柯夢,再不敢大意,仔仔細細養好身子,打定主意護持黛玉長大,誰知仿佛時來運轉,喜事一樁接一樁。
原本他們夫妻兩個求子艱難,便是後院幾個姬妾也難生養,林如海想到自家幾代都是單傳,便料定是自己的緣故,何況夫妻倆都不年輕,有黛玉便足矣,遂遣了幾個姬妾,平素與賈敏一同保養。孰料無心插柳,賈敏偏懷孕了,還產下一個健康的男嬰,簡直把林家上下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現今又有一喜,皇上准了林如海調任的摺子,只等與前來官員交割清楚便上京。
林如海大鬆口氣,巡鹽御史看着風光,實則艱險又耗神,他連任了幾年,實在戰戰兢兢。所幸皇上肯召回他,否則新君登基,他的下場可想而知。
「老師,您與我一同上京麼?」門外行來個娉婷身影,雖只十歲,卻容貌清麗出塵,好似不染塵埃。黛玉天賦出眾,養生訣早已練熟了,如今身子瞧着單薄,卻是因江南女兒纖巧的緣故,實則她面龐紅潤,身姿矯健,哪怕徒步爬山都輕而易舉。
「嗯。」桃朔白已辭館,之所以進京是去和徐衍相會。
徐衍自去年便不在百草堂坐堂,打算在京中自開醫館,他先一步去料理此事。原著中的這一年林如海病故,劇情已變,桃朔白算到林家要進京,加上黛玉已十歲,正好不再教導。至於三歲的林昊,將來定是出仕,由他來教倒不合適。
水路通暢,直至都中碼頭。
桃朔白與林家在碼頭分開,林如海原本邀他同行,但徐衍說過會派人來接,他只能婉謝林如海好意。待林家走後,桃朔白尋了個空曠處等候,半個時辰過去所謂接應的人也未到。
桃朔白不再等了,雖不知徐衍的醫館在哪裏,卻知道醫館的名字,先入城再說。
江南自來富庶,見慣了揚州城的熱鬧,猛地來到京中,卻又是另一種繁華。桃朔白摸出幾枚銅錢,尋個乞兒,很容易問到醫館的位置。徐衍以前是個坐堂大夫,積蓄有限,自從打算開醫館,一年時間裏給不少富人治病,診金十分豐厚,又有桃朔白出資一半,徐衍就在最熱鬧的大街上尋了鋪面,開張了。
走着走着,桃朔白停住了,回頭盯住跟着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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