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上百個大坑中的跪屍已經起立集結完畢,坑底卻仍有屍骨不斷爬出,擁着擠着,密密匝匝如潮水一般。
戾氣範圍之外,整座失落之城中除了土台周圍,也是同樣情形。骨魔的怒吼如同召喚的號角,將這座城市中沉睡深埋了無盡年代的屍骸都給喚醒。
當此之時,失落之城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屍骸的海洋,先爬出的站定之後便不再動,似乎無數在等待號令的士兵。
雄踞於白骨大軍中高達十層樓閣的骨魔威猛如山,與之相比,馭器飛空的葉易安不啻於螻蟻般大小。
這對比實在太強烈,整座失落之城唯有屍骨不斷爬出挪動時發出的沙沙聲,但這聲音卻使氣氛更加壓抑的令人想要咆哮。
骨魔沒有皮肉瞳仁的眼珠緊緊盯着葉易安,良久之後,他那森森的兩頜間居然摩擦出一個古怪的表情。
是冷笑
這幅骨架居然在冷笑!
但就是這個陰森到噩夢般的冷笑讓葉易安最終確定了它的身份。
這廝的確是虛可!
從一副骨架上發出的笑容實在太怪異,也太嚇人。葉易安為之一驚的同時心下暗罵,活見鬼的道門怎麼盡出這種怪物,從虛生到虛可,如此明顯的邪祟之法還敢號稱修行正宗?
罵過之後,葉易安緊繃的心弦好歹還有一絲安慰,他能馭器飛空,縱然骨魔召喚出的屍骸大軍再多,又能耐他何?
這個念頭還不曾消散,就見虛可那老不死所化的骨魔再度仰首向天,霎時間,滾雷般的怒吼再次響徹失落之城。
只是與前幾次相比,這次的怒吼分明長了許多,綿綿不絕中絲毫沒有要停止的徵召。
怒吼聲使葉易安心神狂震,體內氣血翻滾,仰首向天時臉色更變。
覆蓋着整座失落之城的暗沉此前已被怒吼攪動,此刻隨着骨魔綿綿不盡的怒吼,過去十幾日間一直是停滯狀的暗沉風起雲湧中帶着咆哮奔騰之勢凌厲下壓。
天塌了!
天生異象,地上集結起的屍骸大軍也在怒吼的號令下開始滾滾蕩蕩向前進發,凡阻擋在他們面前一切物事都在瞬間化為齏粉,霎時間整座失落之城由極靜變為了極動,飛沙走石,陰風陣陣。
頭頂整座天宇同步塌陷下壓,地上無盡白骨蜂擁而至,看他們前進的姿態分明是在往自己身下處集結,要將自己的落腳處盡數鋪滿。
天地齊發,恰如瓮中捉鱉,無論抬頭上望還是低頭俯瞰,竟無一絲一毫可容遁逃騰挪的餘地。自出黑獄以來葉易安雖頻歷險境,卻沒有一次像眼前這樣天地盡化牢籠,險惡到毫無一線生機的地步。
骨魔似乎永不停歇的怒吼聲里,暗沉天宇似慢實快的極速沉降下壓,葉易安儘管心思急轉卻毫無辦法,被逼着一點點下降。
越來越低
越來越低,下方處跪屍的屍骸已經清晰可見。
裂天斬鬼刀飛嘯而出,方圓十餘丈範圍俱被其玄黑護器毫光團團籠罩,恰如一團黑雲騰起,雲散處,其籠罩範圍內的數百具屍骸已化為骨粉,揚入漫天陰風之中。
裂天斬鬼刀一擊之威竟至於斯,地上瞬間空出了一大片,葉易安就站在這片空地的中央,但他臉上卻無絲毫笑意,唯有更為深沉的凝重……以及絲絲的絕望。
沒有哀嚎,沒有退卻,空場外的屍骸甚至連一刻的停頓都沒有,再次四面八方不留一線縫隙的逼上來。
頭上是越發下壓的暗沉天宇,地上是四面圍攻的白骨大軍,縱然裂天斬鬼刀飛旋之間每一次都能收割百餘具屍骸,但控馭它攻擊卻是需要丹力支撐的。
丹力有盡而屍骸無窮,這是一條註定的絕路。
葉易安仍在竭力支撐,其間他曾蓄勢欲圖竄起飛斬骨魔,以搏百萬軍中斬上將首級之功,無奈那廝竟是知道他的想法一般,調動戾氣所化之暗沉將龐然如山的骨架團團深裹,以至於現在葉易安就連他的位置都拿不準了。
葉易安絕非束手待斃之人,但他周圍的圈子卻在無奈的不斷縮小,丹力的消耗也已到了油枯燈盡的地步。
今天……就要死在這裏了?
失了凌厲的裂天斬鬼刀仍在飛旋,葉易安腦海中卻開始浮現出過往的種種。幼為孤兒,流落街頭;偶遇師父,霧隱山小谷的平靜安寧;師父失蹤,黑獄那令人窒息的寂寞絕望……
終於,林子月出現了,她如一縷陽光,帶來了過往六年中葉易安生命里近乎唯一的亮色。
可惜,這縷陽光也最終消逝了。
她還是她,但她已不再是她!
隨後在葉易安腦海中出現的還有很多,方竹山、陳方卓、虛相,乃至於活死人,小胖子……當然,還有言如意。
當腦海中閃現出言如意的身影,閃現出與她在一起經歷的種種時,此時此刻,那股因林子月而起的強烈怨恨竟然消失了,有的只是一聲無言的太息。
無奈收回裂天斬鬼刀時,葉易安周圍已被屍骸擠的水泄不通。
最後的時刻到了
一隻森森白骨的手猛然插向葉易安背後,其勢又疾又速,若被他插中,且不說屍毒,單是肉身的傷害就足以在葉易安身上貫出兩個血洞。
正在葉易安欲做垂死的掙扎時,骨魔的怒吼聲中突然多出了一個顫音。
僅僅只是一個顫音,那伸出手的屍骸卻突然自行爆裂開來,不僅是他,周遭一圈的白骨也都在瞬間爆裂。
這是怎麼回事?
這個疑惑未解,葉易安隨即又發現了新的異常,隨着剛才的顫音,目光所及處所有屍骸伸出的手居然都收了起來。
他們就此放棄了最為有力的攻擊手段,這實在沒有道理!
但很快,屍骸們小心翼翼唯恐傷到他身體的景象讓已深陷屍海的葉易安陡然明白過來。
肉身
虛可擺出偌大陣仗絕非僅是要取他性命,這廝還要圖謀他的肉身。
難怪自始至終未見他出手,是怕控制不住吧?再想到他如今的鬼樣子,只要是個人誰能甘心……
粗重的喘息里,葉易安已經黯然的眼睛中陡然爆發出一抹璀璨的光華。那是深深的不甘與無盡的憤怒。
再度強自馭出裂天斬鬼刀,葉易安向着無盡漫捲的暗沉深處冷冷一笑,而後刀身飛旋直向自己斬落。看其出手猛烈之勢,似已不求殺敵,只在自碎肉身。
一直綿綿未斷的怒吼再生變化,憂急的顫音里,一隻龐然如山的鬼手從戾氣所化之暗雲中閃電般穿出,在裂天斬鬼刀下爭搶葉易安的肉身。
就是現在
凌厲下壓勢不可擋的裂天斬鬼刀突然輕靈一轉,恰與從鬼手指縫間騰起的葉易安人刀合一,逆勢向鬼手盡頭衝去。
這一刻已經等的太久,這是葉易安全部潛能的總爆發,亦是其所能做出的最後一擊,去勢當真比電更快,更疾。
面對前方暗沉的戾氣之雲,葉易安沒有任何遲疑閃避。這一擊若不能建功,他寧願肉身化盡在戾氣之雲中也絕不願為虛可所得。
衝進戾氣之雲的剎那,周身如墜沸油鼎中。就在這時,昔日廣元上觀外斷崖前的一幕再次出現,葉易安周身突有深碧與玄黑渾融的毫光閃現,將其緊緊包裹。毫光里有許多極類雲文的奇古文字漂浮。
生死一線之時,平日裏任葉易安如何驅動都毫無反應的裂天戰甲終於再度發揮了作用。
但葉易安對此卻毫無所覺,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只有虛可所化的骨魔。
失落之城,戾氣所化之暗沉雲天轟然下墜,地上無盡白骨聚集,就在這暗沉與白骨之間,葉易安如一隻撲火的飛蛾,沖向高大如山的骨魔頭顱。
裂天斬鬼刀臨空劈斬骨魔頭顱的同時,葉易安袖中飛出一張符圖落向骨魔龐大幽深如天坑的眼眶內。
悶響聲中,裂天斬鬼刀劈中了骨魔頭顱正中處,但除了換來骨魔一聲鬼嘯般的怒吼外,卻未見有絲毫損傷。
剎那間,葉易安心如冰凍,失望到了極處。
無堅不摧的裂天斬鬼刀居然未能如願劈開骨魔頭顱,而他再也沒有時間與足夠的丹力去驅動那枚白符籙術中專為驅邪鎮祟的符圖。
雖然那是師父葉天問當日為其示範親手繪製的符圖之一,威能巨大,但無法驅動又有何用?徒然將師父留下的最後一張手繪符圖也給喪失了。
天不從人願,這誓死一擊終於未能成功。強忍住心間無限冰冷的絕望,葉易安不敢有半點耽擱,裂天斬鬼刀轉向光源所在的土台而去。
當日他第一次前往時剛剛觸碰到土台門戶突然化形而出的五彩鳥給他的印象太深,那兩隻五彩鳥明顯也非善類,這也正是他前些日子尋覓出路時始終未曾前往的根本原因。
但時至此刻,那裏卻成了葉易安最為希冀的聖地天國。
他寧願,乃至渴望死於五彩鳥,肉身化盡,也絕不願給予虛可所化之骨魔報仇快意的同時,還給他留下自己的肉身。
虛可賊道,你就這樣不人不鬼的陪着這些屍骸永陷失落之城,若有往生,我必與你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骨魔從葉易安拼死反擊中醒過神,如山鬼手後發先至,籠罩天地般將葉易安攥入掌中。
眼前天地陡然為之一黯,葉易安避無可避,就在行將被攥住時,裂天戰甲再度發揮作用,毫釐之差間葉易安一線飛遁,終於落入幾被戾氣所化暗沉徹底遮蔽的光源深處。
心神只是稍稍一松,早已油枯燈盡的身子便再難支撐,裂天斬鬼刀飛墜中,葉易安從空中掉落下來,堪堪掉在土台的門戶前。翻滾的身體撞上土台門戶後怦然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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