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巨大的五彩鳥似乎只為守護土台的門戶,對虛可的出現與突襲視若未見,但當裂天斬鬼刀無聲的龍吟浩浩而起時,兩隻鳥兒驀然翩躚而舞,清越幽渺的鳳鳴之聲再次響徹天際。
五彩鳥的異狀葉易安無心理會,一心只在虛可。
這賊道當真是滑不留手,既知傷勢比預料中更重後,一擊未能建功當即遠竄。只因裂天斬鬼刀去勢太疾,這廝狼狽之下甚至來不及放出煙瘴般的蛛網狀紅霧以阻葉易安的追勢。
兩人一前一後,身形急速顯隱變換一逃一追,很快便跨越此前來時的那道人工溝壑向大城的另一角而去。
兩人以術法逃追,空中碩大的裂天斬鬼刀疾去如電,凌厲飛斬中數度擊中虛可,卻都被他身體上包裹着的,似乎還在不斷流動的暗紅血液所阻。
雖然擋住了裂天斬鬼刀,但虛可明顯也不好受。每一刀之後他奔逃的身形就越發歪斜,每一刀都比上一刀入肉更深。
眼見虛可已呈強弩之末之勢,葉易安精神大振,再催丹力,裂天斬鬼刀刀刃上爆出更為奪目的血月光輝,以裂天、斷鬼之勢凌空向虛可斬落。
霎時間,陰暗的天空下玄黑毫光大盛,生死關頭,鬥法經驗異常豐富的虛可閃避雖速,卻依舊無法盡數躲過如此凌厲的攻擊。
僥倖避過頭部已是極限,在一串如破金石般的脆冷聲響中,虛可整支右臂被裂天斬鬼刀生生卸下。
虛可右臂被斬落的同時,葉易安如飲仙酒,胸中奔騰起一股強烈之極的快意。
誅殺此賊,就在今日!
眼見虛可授首已在彈指之間時,異變突生。
正在前方飛竄做垂死掙扎的虛可突然毫無徵兆的爆出連串野獸般的慘嚎,聽來痛苦之極。厲嚎聲中,包裹其全身的暗紅血液也似被什麼點燃了一般,沸騰汽化,在身周凝成一團濃濃的血霧。
但僅僅是數息之後,血霧就開始變黑,隨即,虛可暗紅的肉身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黑,由不規則的點擴展成一片片。
急劇變化的過程中,虛可的慘嚎聲越發激烈,撕心裂肺里蘊含着不知多深多重的痛苦。
此時之虛可分明就像落進了一口滾油沸騰的大鼎,當其肉身上的暗紅泰半已經由紅轉黑時,再難控制身體撲地而倒。
這變化來的太快,葉易安控制住疾行之勢後察覺出虛可異常的根由。
就在他身前數步遠處,一股強烈到幾呈洶湧之勢的戾氣沖天而起。這戾氣雖則無形,但因其太過於濃烈幾乎到了有若實質的地步。
虛可突發之異常就是因為急於逃命的他竄進了戾氣範圍之內。
有虛可前車之鑑,葉易安斷不敢冒然向前。但要就此轉身而走又實在不甘心。
此時的虛可雖已全身盡墨,仆倒在地一動不動,就連慘嚎聲都已發不出。但見多了清心堂出身之賊道們的異常,沒親手將其碎屍萬段,還真不敢說這廝就是死了。
此前襄州廣元觀監觀虛生從坐缸中爬出的一幕實在讓葉易安印象太深。
略略觀察了一會兒後,葉易安再度馭起裂天斬鬼刀向虛可殺去,人不能進,就用法器。
孰料裂天斬鬼刀剛入戾氣範圍,護器毫光頓時就如虛可剛才的遭遇一樣,急劇化散。與此同時,刀體也輕顫不已,似有失控之兆。
不假思索,葉易安急忙馭出裂天斬鬼刀。就此彈指功夫,刀刃上的血月暗紅已消失一空。
細查之下見刀體並無損傷之後葉易安放下心來。收起裂天斬鬼刀後便開始步罡踏斗,欲以離火之術將虛可轟為飛灰。
屢試不爽的離火符卻再度失靈,符圖剛一飄入戾氣範圍,不等自燃就已化成一縷黑煙,散的乾乾淨淨。
這戾氣究竟是什麼鬼東西,竟然霸烈到了如此地步!
順着虛可仆地的身體向前看去,一個佔地足有數畝的大坑率先映入眼帘,大坑中密密麻麻全是死人。
這些死人並非躺倒在地,而是無一例外的跪在地上被人砍殺,構成一片排列整齊,統一失去了頭顱的殘屍叢林,察其數量當不下數百上千人之多。
暗沉的天色下,眼前的這一幕實在太觸目驚心。
抬眼遠望,前方似乎還有這樣的大坑。
葉易安馭起裂天斬鬼刀騰身而上,居高臨下看到的是一片猛烈刺激心防,人間地獄般的場景。
下方的大地上,類似的大坑比比皆是,每個坑中都填滿了排列整齊的無頭跪屍。這些看似雜亂的屍坑排列成一個繁複的圖案,所有的無頭跪屍也都統一朝向同一個方向。
那裏正是土台所在,光源所在的方向!
戾氣就是從下方這片土地上蓬勃湧出後逆沖向天,待匯聚到失落之城的天空時,無形的戾氣開始無風激盪,並在激盪中顯現出暗沉之色,而後向四周流布。
原來,將整座失落之城密密籠罩起來的暗沉就是發源於此。其唯一不能及之處就是佈設着光源的土台。
強忍住眼睛及心頭的不適,葉易安繼續下望。這片廣大的地域內除了屍坑之外尚有許多房屋,但跟城中溝壑後另一側高大恢弘的房屋相比,這裏的房子明顯矮小粗陋的多,房舍之間連通的道路也是坑窪不平。
結合襄州與長安所見,失落之城的這一塊區域明顯是普通百姓乃至奴隸的聚集地,而那一方則是貴族們的所在。一道寬闊深邃的人工溝壑使失落之城涇渭分明。
看了許久,虛可依舊是動也不動的仆倒。等了許久,戾氣也毫無消散的跡象。反倒是因為那戾氣實在太強,距離太近後時間一長,葉易安的心神開始動盪不寧,無數張悽厲的面孔不受控制的在腦海中閃現跳動。
不好!長此以往心神必然受創,甚至會損及修行根本。
這戾氣如此霸烈,虛可賊道就是用邪祟之法將身體化成銅鐵所鑄也絕無幸理。此地不可久留,恨恨再瞅了他一眼後,葉易安馭起裂天斬鬼刀往來處退走。
知道頭頂天空中暗沉的來歷後,葉易安收起了對此失落之城所有的好奇。這鬼地方萬萬長留不得。在料理了虛可之後他已無心再來追尋城市的根源,而將所有心思轉為探查出路。
怎麼才能從這座見鬼的城市裏出去?
馭空重新回到來時的斷崖,面前依舊是蒼黑如鐵的山崖,石門卻不見半點影蹤。
一連兩天寸步未離的葉易安對山崖進行了一寸不落的探查,用盡了所能用盡的一切辦法,石門依舊沒有顯現。
兩天之後葉易安不再行此徒勞之舉,離開斷崖開始四方尋覓,避開戾氣之所在區域以及五彩鳥守護的光源土台,十日之間他將這座失落之城中能夠到達的地方一一走遍,卻依舊毫無所獲。
十天中他也曾到達失落之城的邊界,看到了純以黃土夯成的城牆,但城牆之外卻是無窮無盡的黑暗——縱然驅動天眼術法也無法穿透的黑暗。
失落之城就是被這種能破去一切術法的絕對黑暗包裹着,也徹底毀滅了葉易安想從城牆處離開的想法。
城外走不了,城內又無出路。居於其中的葉易安就像掉進了一個只能進不能出的盒子,連續十幾天的努力都是徒勞。
失望之外,別樣的危機也開始顯現並越發嚴峻。一片死寂的失落之城中沒有水,更沒有任何可供食用之物,葉易安雖是修行者,但其修行境界還遠未到可以完全辟穀的地步。
比沒有水與食物更迫在眉睫的是,縱然他已經很注意遠離戾氣生發的區域,但隨着在城中虛耗的時間越長,心神的動盪就越發厲害,在這戾氣所化之陰沉幾乎籠罩天地的失落之城中,呼吸已然成為最大的風險。
若這種滯留難出的局面仍不能被打破,葉易安必將有來無回,且在此之前整個道基都將毀於一旦。
情勢之急,已如星火!
葉易安一腳踢開面前的那隻三足青銅鼎,因用力稍大,心頭猛然湧起一股強烈的煩躁與殺機。
就地坐下來花費良久才勉強完成了凝神定思,抬眼四望所處的這座巨大殿宇,葉易安眼中除了失望還是失望。
此刻的他是在溝壑另一側的貴族聚集地。不都說貴族最怕死,所居之地往往建有逃生的密道嘛,密道在哪兒,在哪兒啊混蛋?
人一急躁,心神中立刻就有反應。葉易安只能強行按捺,再度做起凝神定思的功課。
收功之後,生性執着的葉易安再不抱怨,起身開始了繼續的尋找。
身子剛動,卻聽殿宇之外驀然傳來一聲巨大的怒吼。
這吼聲恰如夏日驚雷,挾帶着無盡怨戾之氣在整座失落之城中炸響。
疾出大殿馭起裂天斬鬼刀騰空而上,居高臨下之所見直讓葉易安毛骨悚然。
挾帶無窮怨戾之氣的怒吼發自這些天他一直極力避開的區域。原本死一般寂靜的角落突然復活,數十上百個大坑在同一時間熙攘滾動起來,坑中僵硬的跪屍一排排站起,頂着沒有頭顱的身軀湧出坑外後不斷匯聚。
似乎是什麼力量喚醒並指引着這些至少一千五百年前的屍體,雖然數量眾多,且皆沒有頭顱,但他們的行動卻是如此整齊有序,數千隻腳同時在地上挪動後發出的聲音遠遠可聞。
一具具無頭屍體突然站起走動,數百數千,源源不斷的爬出、匯聚,葉易安馭空看着戾氣生發之地中這等大軍集結般的詭異場景,一股莫名的壓力撲面而來。
無頭屍身的集結仍在不斷的繼續,很短的時間,那塊區域中大多數的空地已盡數被整齊走動的屍體所覆蓋。緊隨其後,這一區域中各種建築物相繼被推倒碾碎,所有阻擋屍體集結的存在都在肉眼可及的速度中化為齏粉。
這是一種無聲而又充滿了壓迫性的力量,因其規模的龐大與似乎是永不停歇的擴張,足以令面對他的人感受到強烈至震撼的視覺與心理衝擊。
就在這時,又一聲怒吼從遠處屍坑中發出,隨即就見最遠處的屍坑中一陣混亂,恰如巨石砸進了平靜的湖面,漣漪層層擴散。
漣漪最中心處,混亂來的最為激烈,無數整齊排列的跪屍被四散拋飛,隨即又有更多的跪屍被捲入其中。
隨着這一過程的不斷延續,漩渦越來越大,漩渦中心處一具森然骨架也開始顯現出來。
捲入漩渦中心的跪屍都被這具骨架給吸附吞噬,每一次彈指,每一次呼吸間這具骨架都在不斷長大,僅僅只是很短的時間,它已暴漲成高達十層樓閣的龐然巨物。
這時他也終於長到了盡頭,當其停止膨長時,昂首向天,兩頜之間瞬即發出聲震天地的怒吼。
第一聲怒吼,失落之城中無數草頂房舍轟然倒塌。
第二聲怒吼,城中戾氣範圍外的地面上出現了無數細小的顫動,而後一隻只枯骨宛然的手穿破地面直指天宇,每一隻白骨森森的枯手後面都跟着一具爬出的屍體。或完整,或殘缺,許多屍骨的手腳上還能看到鐵鏈鎖縛的痕跡。
第三聲怒吼,籠罩着整座失落之城的暗沉一改死氣沉沉,陡然間風起雲湧。
三聲怒吼之後,龐然巨物的骨魔低下頭顱,如幽深洞穴般的雙眼驀然看向遠遠馭空,渺小如螻蟻的葉易安。
雖然這骨魔連眼珠都已化盡,但那神態與感覺,卻與虛可十分神似。
葉易安雙眉猛然一挑,在一片無頭的跪屍海洋中,唯有這雄踞其間的骨魔頭顱俱全,而他那如山的骨架恰也正好斷了一隻右臂。
這廝……乃是虛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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