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朱棣的緣故,陸長亭的身份地位也跟着水漲船高,中都城中少有人知曉他來自乞丐窩,眾人一心以為,他本就是跟隨朱棣前來中都的,甚至還有人以為,陸長亭說不得也有個高貴的身份。
清醒地知道陸長亭來歷的,也唯有安父和縣衙里的人。
幸而安喜並不知王爺為何物,更不知王爺身邊的人有何特別之處,與陸長亭相處起來,與從前沒什麼兩樣。而安父是聰明人,更未表露出什麼不同來。使得陸長亭忍不住將安父高看了許多。
只是如今陸長亭享受着朱棣所帶來的好處,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有好處,當然無人能抵抗,偏偏他知曉朱棣待他這般好,日後他卻是要還的。
陸長亭正憂愁着如何處理的時候,轉眼便到了洪武十一年的冬月。
快要過年了。
陸長亭忍不住頻頻去看朱棣。這時候,朱棣應當離開中都回到應天府過年了吧?
朱棣本是在低聲與程二說話,察覺到陸長亭的目光後,他便立時回了頭,道:「今日長亭總瞧我做什麼?」朱棣說這話的時候,眼底隱隱湧現了些笑意。
陸長亭一見朱棣露出這般表情,他便知曉朱棣應當是想歪了。
朱棣約莫以為,他是在為要不要去應天府而糾結吧?
為了不讓朱棣誤會下去,陸長亭乾脆地出聲問道:「四哥何時回應天府過年?」
朱棣一怔,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同時還有些說不出的失望,原來陸長亭想的是這事兒啊。
&當是在……」朱棣一邊說一邊打量着陸長亭的神色變化,「中都過年。」
陸長亭提起來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也說不清是失望還是什麼,不過想到,或許今歲的除夕有人在側,似乎也總比一人過來得好。
&歲長亭一人時,是如何過的?」朱棣似乎被陸長亭勾起了興致,忙出聲問道。
&了。」陸長亭埋頭繼續翻書,頭也不抬地道。
是當真忘了。
那段時日他多宅在家中,連除夕是什麼時候到來的,他都全然沒留意,還是等到屋外響起了鞭炮聲,陸長亭陡然從夢中驚醒過來,這才想起來,哦,原來今日是除夕啊,原來過年了啊。
他緊了緊被子,困意上頭,之後便又接着睡過去了。
還是第二日,他特地買了些好吃的食物,才勉強算是有了些新年的氣氛。
新年着實沒什麼可過的。
朱棣盯着陸長亭頭頂的發旋兒看了一會兒,然後才轉頭繼續和程二說話了。
日子接着一天天地過去,而朱棣也當真留在了中都不挪窩。
除夕將近,有人大着膽子前來相邀朱棣,最後自是一一都被拒絕了。而宅中上下卻是開始忙碌起來了,他們採購食物,裝點宅子,貼起對聯,掛起紅燈籠……
當某一日陸長亭晨起推門出來,驟然見到門外的變化,不由得一驚。
&長亭,這樣對風水沒有妨礙的吧?」程二點了點頭上的燈籠,出聲問道。
陸長亭搖頭,「沒有。」說來也奇異,似乎從許久之前開始,新年便是送福到來的日子,一切陰霾禍事都會在這樣的日子被消除,哪怕是煞氣、惡鬼、怪物,似乎都會像除掉「夕」一樣,統統被除掉。
在這樣的時候,較難生出煞氣來。
這些擺置裝點,也就產生不了什麼妨礙。
陸長亭打了個呵欠,緊了緊身上的衣衫,無比自覺地走到院子中央去練功夫了。
朱棣踏進院子來的時候,剛好瞥見了陸長亭的動作,不自覺地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兩日後,他們便迎來了除夕。
陸長亭提前給吉祥送了些東西去,而後便留在宅子中和朱棣一同度過了。雖說是過年,但實際上與平日也沒甚區別,只是在陸長亭練完字、看完書之後,朱棣便未再出門去了,他反倒是坐在陸長亭身邊,和他講起了一些逸聞趣事,儘是應天府周邊的傳聞。
這是陸長亭頭一次見識到,原來王爺也能如此八卦。
除夕當夜,程二在宅子外點起了鞭炮。
&里啪啦」的聲音響了起來。
同一時間,晚飯也被呈了上來。這可實在是難得的豐盛了。飯菜擺了滿滿一桌子,僅有陸長亭和朱棣二人享用。
朱棣往陸長亭的碗裏夾了些菜。
陸長亭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頓住了。他聽着外面的鞭炮聲,隱約中覺得,這一年的的除夕,似乎與過去都大不同了。
待到用完飯菜,朱棣陪着陸長亭在院子裏轉了會兒,然後他們才守着火爐,手中捧着些小點心,一邊吃着一邊閒談,便算作是守歲了。
陸長亭萬沒有想到,朱棣竟然會對這樣的習俗倍加遵守。
&二,溫壺酒來。」朱棣突然轉頭吩咐道。
陸長亭繼續低頭吃着自己的小點心。他手邊還放了一碟炒花生,只是可惜吃多了肚子會脹氣,他剝了一些之後便收手了。
不久之後,程二便將酒拎來了。
朱棣道:「給長亭也倒上一杯。」
陸長亭吃點心的動作一頓,抬起頭來,表情有些懵,他嘴裏還咬着點心,這會兒看起來呆極了。
&我不喝……」陸長亭艱難地將點心吃了下去,方才出聲道。
&已經長大了。」朱棣道,「是可以喝酒的年紀了。」
長大了?不,我還很年幼呢。陸長亭舔了舔唇,儘量將自己的視線往回收。雖然在古時候,十二三歲便已經是長大,甚至有些都可以娶妻生子了。但他還是秉持着現代的理念,認為這個年紀就飲酒,很容易損傷腦子。萬一日後變成個蠢貨,連風水都不會看了,朱棣負責養他嗎?
朱棣無奈,只得打消了看陸長亭醉酒的念頭。
陸長亭就坐在那裏,看着朱棣喝酒,看着朱棣喝下去不少,卻面不改色。只是他的額上慢慢滲出了汗珠來。
昏黃的燭光和外面燈籠的紅光照映進來,交織在一起,而後映在了朱棣的臉上。襯得朱棣這般漫不經心的模樣,一股說不出的迷人滋味。
看着他這般模樣,陸長亭就不由得好奇了起來,朱棣尚且長到如此模樣,那洪武帝該是什麼樣子?他記得歷史上對這位帝王外貌的猜測和描述,都很是奇特,有說額頭和下巴高高突出像個鏟子的,也有說像顆豆子的,還有說滿臉麻子的……
陸長亭從此時朱棣的面容上,可是看不出半點怪異的模樣。
大約是陸長亭盯着朱棣看的時候,略微久了一些。朱棣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怎麼長亭又盯着我看了?」
&哥這樣喝不會醉酒嗎?」
朱棣搖頭,「我們喝酒的時候很早,漸漸便養成習慣了。」儼然就是這點酒根本醉不倒我的意思!
似乎是被酒勾起了說話的欲.望,朱棣頓了頓,又道:「很早以前,家中長輩是不允許喝酒的,那時候因為要行軍打仗,糧食極為重要,用糧食來釀酒便是不許的。家中長輩憋了許久,才喝到酒,之後便喝的時候多了些。」
看來說的就是,從前行軍打仗的時候,那時候洪武帝還未完全建立起自己的大明帝國,於是便頒佈了禁酒令,建立了王朝之後,禁酒令方才被撤了。
朱棣抿了抿唇,將酒擱置到一旁,他抬起頭來,唇被酒水染得殷紅無比。
可正如城中不少百姓所說,中都城中實在找不出比他更為俊美的人物了。
&亭困嗎?」朱棣問。
陸長亭近來養成了極為規律的作息,此時自然是困的,只是除夕嘛,陸長亭當然不會說出來掃興,於是便搖了搖頭。
朱棣微微笑了笑,讓人拿來了紙筆,甚至還抬了一面小桌子前來。
朱棣道:「會寫對聯嗎?」
陸長亭搖頭。朱棣不會是想現在來教他吧?
而朱棣的確是在飲酒之後,興致大起,他的眼眸幾乎是放着光的。
陸長亭從未見到過朱棣這樣情緒外放的時候,陸長亭覺得挺新奇的,起碼在這之後,他應當是不會有機會再見到了。
陸長亭猶豫了一會兒,也就隨着朱棣去了。
朱棣站起身來,讓人將桌子放到陸長亭跟前去,而後朱棣便從背後,將陸長亭整個人都擁住了。他就如同第一次教陸長亭寫字那樣,伸手握住了陸長亭的手腕,先讓他握筆保持好了姿勢,緊接着他就包裹住了陸長亭的手,帶動着陸長亭握筆蘸墨。
若是對一女子如此,定能令那女子嬌羞不已,也動心不已。
可惜了,他是個男的。
陸長亭面無表情地想。
朱棣低聲道:「天增歲月人增壽……」隨着低沉的聲音響起,些微酒氣跟着瀰漫了出來,只是倒並不令人覺得厭煩,反倒隱約有種跟着微醺的感覺。
陸長亭覺得就連噴酒氣,都是要看臉的。
長成朱棣這般模樣,做什麼都是好的,若真如歷史記載那樣,遺傳到了什麼麻子臉,鏟子臉,那可就實在難以想像了。如果是那樣,陸長亭覺得自己當初肯定就不會和朱家兄弟走得太近,畢竟……他看臉。
朱棣帶動着陸長亭的手,在紙上留下了極為大氣的字體,一筆一划都帶着獨特的氣韻。
能握着陸長亭的手寫出這樣的字,水平着實不低了。
這一刻太過安靜了,連毛筆滑過紙張的聲音他都聽不見。
陸長亭艱難地眨了眨有些睏乏的眼,他不自覺地往後倒了倒,等朱棣把兩行字寫完,他一鬆手,陸長亭的手就跟着「啪」摔下去了,毛筆還在紙上彈跳了一下,拉出了長長的墨痕。
朱棣微微皺眉,回頭問程二:「我教寫對聯很是枯燥無趣嗎?」
程二哪敢回答?他眨了眨眼,「沒有。興許是困了吧,此時也是有些晚了。」
朱棣點點頭,便乾脆將陸長亭抱到自己屋中去了。
陸長亭這一覺,便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艱難地從被子裏爬起來,卻驚訝地發覺,這不是他的屋子,倒像是朱棣的。難道他昨夜將朱棣的床霸佔了?陸長亭只記得自己似乎寫字寫着寫着便睡着了,別的便是再沒記憶了。
陸長亭甩了甩頭,好教自己更清醒一些。
他出了屋子,朱棣在院中練功夫,聽見門發出「吱呀」一聲,他便知曉是陸長亭出來了。
朱棣頭也不回地道:「昨日除夕,便讓你跟我一起睡了,不過這怕是最後一次給你做火爐了,長亭長大了,日後要一人睡了。」
陸長亭嘴角微抽,棣實在是操心太多,他本也是一人睡的。
不過朱棣倒是沒說錯。
等到洪武十二年,他便是十二了。
也算是長大許多了!
至少不會再被朱棣拎來拎去了。
這時候的陸長亭想得極為美好,但他萬沒有想到,哪怕是到了洪武十三年,他也依舊被拎來拎去。
冬去春來,夏往秋近,日子嗖嗖地飛走了。
朱棣依舊還是那個「四哥」,哪怕陸長亭始終沒有提要前往應天府的話,朱棣也並不在意。
人哪怕是再冷硬,相處四年的功夫下來,也漸漸轉為親近了。
可是與朱棣相處四年,陸長亭卻是與安喜相處了五年。
所以哪怕與朱棣親近不少,他也不會因此而往應天府而去。
洪武十三年,陸長亭的身高又拔高了一小截,儼然已成為了翩翩小少年,他的面容也漸漸長開了,一改從前的水嫩可愛,轉而變得昳麗了起來,只其中還難免夾雜幾分青澀。而尤其陸長亭的一雙眼,漸漸有了明晰的輪廓,竟是成就了一雙桃花眼。每日程二都忍不住對着陸長亭這張臉感嘆。
待到日後長成,還不知要禍害多少姑娘呢。
陸長亭倒是覺得自己這張臉在往上輩子的趨勢發展,那麼多半的,他的情感生活也會朝上輩子發展,最後依舊當着他的光棍。
這日,陸長亭從鄰縣看了幾日風水,然後一身風塵僕僕地回到了宅子裏。
是的,陸長亭的業務已然拓展到鄰縣去了,只是他很少有接手的時候。一是因為鄰縣也有自己的風水師傅,他若屢次前往,那便是撈過界,觸犯他人利益了,這般情況多半都要吃教訓;二是常往鄰縣跑,難免令中都的百姓略有不快,若是只對中都盡心盡力,而鄰縣卻要三催四請才能請去他,那麼中都的人便會有種被特殊對待的喜悅感,畢竟陸長亭是在中都生活,能得中都眾人的護佑,那是最好的;這三麼,自然是路途太遙遠,陸長亭實在懶得走那麼遠去。
他一進宅子,便敏銳地發現了不對之處。
&是做什麼?」陸長亭隨意叫住了一名下人,低聲問道。
那下人卻並不敢答陸長亭,只道:「陸小公子還是詢問主子吧。」
陸長亭大步跨進了院子裏,院中正在收拾東西的眾人,只瞥見一陣風過去了,再轉頭仔細瞧,就見是陸長亭走上前去,拍響了他們主子的屋門。
屋門很快便被打開了,程二探出頭來,見着了陸長亭那張尚且沾着灰塵和汗水的小臉,臉上的表情滯了滯,「回來了?」
&四哥呢?」
&裏頭。」
陸長亭繞過程二走了進去,就見朱棣正坐在桌旁,見他進門來了,便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長亭提前回來了?」
&陸長亭也不掩飾自己的好奇,直接了當地問道:「這是在做什麼?他們在收拾東西?」
朱棣已經連着兩年多不曾回應天府了,陸長亭實在想不到他這樣收拾東西,是要往何處去。
朱棣放下手中筆,低聲道:「我要回應天府了。」
陸長亭呆了呆,一瞬間沒能轉過彎兒來,「應天府?」
&長亭可隨我前往?」隔了許久之後,朱棣又一次直白地問了出來。
陸長亭低下了頭,這才想起來,是的,洪武十三年,朱棣該到北平就藩了,他這些舒心的日子過着,過得都快要忘記時日了,這一日到來的時候,他竟是有些措手不及的味道。
&陸長亭緩慢地搖了搖頭,「我不去。」
這一次朱棣忍不住問了:「為何?」他放長線釣了這麼久的魚,結果最後魚還是飛了,他能不追問個究竟嗎?
&有牽掛,不能離開中都。」陸長亭坦然地道。
&掛?牽掛誰?」朱棣微微皺眉,依他對陸長亭的了解,應當並沒有什麼牽掛才是啊。
&喜啊,吉祥啊……」
朱棣啞然,已經不知曉該怒還是該笑了。
他堂堂燕王,竟是連一個小傻子和一個小乞兒都比不過,但偏偏誰讓這兩人恰好是陸長亭在中都唯二的朋友呢?
到這一刻,朱棣都依舊是以陸長亭的兄長自居的。
&知我在長亭心中又能排得上什麼樣的位置呢?」朱棣忍不住問道。他從未有這樣耐心地去對待一個人,他對幼弟的疼愛幾乎都揮灑在陸長亭身上了。卻抵不過那兩個人,多少朱棣心底還是有些不痛快。
此時問出口來,朱棣就更是忐忑了,他不知陸長亭會回答什麼。畢竟平日裏,縱然是他,也很難準確地捕捉到陸長亭的情緒,陸長亭心底究竟想的什麼,實在難有幾個人知道。
陸長亭拿目光覷了一眼朱棣,發現朱棣眼底隱隱有些失望,似乎還有些難過。陸長亭並不意外,任誰付出這麼多,最後卻什麼都得不到,自然都是會覺得不快的。
&在第一的位置。」陸長亭毫不猶豫地道。
或許初時朱家兄弟都算不得有多麼純粹的感情,但是朱棣對他這麼久來的照顧和教導都不是假的。可以說是除卻他這輩子的母親之外,唯一陪在他身邊最久的人了。也是除她之外,待他最好的人了。
陸長亭自然就會將朱棣放在最前方了。
這回輪到朱棣愣住了,他都做好從陸長亭口中令人心梗的回答了,誰知曉最後得到的卻是這樣大的一個驚喜,朱棣反而半晌都說不出話來了。畢竟他可從沒聽見過這樣的回答。
哪怕是他的下屬,他們也多是有家人父母的,而他自己的親人就更是過多了,於是真正視他為最重要的,沒有一人。
現在倒是多了一人了,多了一個陸長亭。
陸長亭抿了抿唇,見朱棣久久不語,心底微微有些緊張。朱棣不會以為他是在騙他吧?
朱棣久久才回過了神。
沒有誰不享受被人視作全部的滋味兒。而他對於生活近乎貧瘠的陸長亭來說,還真就成為了全部。
四哥自戀地想着,嘴上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何不願隨我去應天府?」
&想去。不僅僅是因為我放不下安喜和吉祥,」陸長亭頓了頓,「還因為在這裏,你是四哥,在那裏,你是燕王。」
朱棣一怔,半晌,啞然失笑,「你說得不錯,唯有在這裏,我才是四哥。」他站起身來,越過了桌面,摸了摸陸長亭的頭頂,「你若覺得中都很好,那便在中都吧,等過上幾年,你不願去應天府沒關係。」朱棣笑道:「你可以來我的封地啊。」
陸長亭噎了噎。
若是去封地的話,的確他就可以繼續是四哥,畢竟天高皇帝遠,沒有人會去斥責他們不合規矩。
&陸長亭有點微微的心動了,「等幾年吧。」等他看着安喜長大一點。
能聽到陸長亭鬆口同意的話實在是不容易,朱棣不由得吸了一口氣,而後更用力地搓了搓陸長亭的頭頂和臉頰,「兩個發旋兒的叛逆小東西。」
&掉小字,我十三歲了。」陸長亭淡淡提醒他。
朱棣嘆了口氣,「四哥卻是要及冠了。」
&很好。」只是朱棣及冠之時,他是定然見不到了。陸長亭心底突然間有點兒說不出的惆悵。你花了四年的時間去習慣一樣物品,而這樣物品卻在你適應之後,就立即要離去了。換做誰怕是都會覺得有些惆悵吧。
陸長亭咬了咬唇,道:「四哥何時走?」
&日。」
&麼快?」陸長亭脫口而出。
&他在中都停留的時間已經太長了。
陸長亭無奈,轉過身,突然加快步子走了出去。
朱棣與程二面面相覷,「他生氣了?」
程二苦笑,「我也不知。」陸長亭的脾性,不是最難琢磨的嗎?
因為早就知曉朱棣會離開,所以陸長亭很早開始,就在為朱棣準備東西了。作為一個風水師,當然他所能送得出手的,也就是風水物了。而這個風水物,乃是他親手挑選,又加以改良的。
陸長亭翻出了盒子來,然後便握在手中,快步走出去找朱棣去了。
這頭有點懵的朱棣,剛準備和程二繼續說事,突然就見陸長亭又急沖沖地進來了,連帶他的額上都微微滲出了汗,加上陸長亭這張好看的臉,可實在無端教人心疼了些。
&麼急着做什麼?」朱棣忙遞了手絹給他。
陸長亭接過手絹擦了擦汗,「給你。」他遞出了手中的盒子,「加冠賀禮。」
聽見這四個字,縱使是朱棣,也不免生出了幾分遺憾和難過。他實在是惜才,且與陸長亭之間的感情也遠和他人不一樣,他想要將陸長亭帶走的。
朱棣將盒子拿在手裏,打開之後一看,是塊玉佩。在見慣名貴玉器燕王眼中,這自然算不得什麼。因而他也沒仔細看,只想着是陸長亭送的,便當即佩在了腰間,道:「多謝長亭。」
能從陸長亭這裏得到此物,朱棣已然覺得這幾年,自己算作沒白付出了。
陸長亭盯着他腰間看了會兒,怎麼看都怎麼覺得難以安心,他忍不住出聲道:「四哥,你……你要不掛在脖子上吧?」
朱棣一怔,「掛脖子?」
&放在腰上若是掉了怎麼辦?」陸長亭一直覺得古人將玉佩掛在腰間很不科學,這多容易掉啊。還有多少做壞事的,都是這樣被抓住了把柄。
程二忍不住在旁邊道:「小孩子脾氣。」
陸長亭不搭理他,就定定地看着朱棣,「四哥,你掛在脖子上吧,藏在衣服里。」
朱棣無奈,問道:「藏在衣服里又是為何?」
陸長亭現在當然不能說,這玉佩有太多的玄機,他只能扁扁嘴,順着程二的話,裝得更孩子氣一些,「我送四哥的,不能被別人看。」說完,陸長亭還趕緊補上了一句,「更不能送人!千萬不能!」說着,陸長亭雙眼還隱隱泛起了水光,他知曉朱棣向來對他這般模樣無法抵擋。
程二笑道:「莫不是給主子送了塊不好的玉,怕被人瞧出來丟臉吧?」
陸長亭抿着嘴角不說話,眼眸水亮亮的,看上去更招人疼了。
朱棣不得不笑道:「那便依你所說吧。」說着,他就伸手去解玉佩了。
陸長亭微微鬆了一口氣,忙將玉佩抓過來,還伸手捅了捅朱棣的腰,「彎腰。」
朱棣聞言,聽話地彎腰低頭,陸長亭順利地將手中的玉佩掛到了他的脖子上,還給他塞進了衣領。
冰涼的玉佩貼到了脖子以下的部位,朱棣卻並不覺得如何冰涼,相反覺得心底暖極了。
陸長亭這般動作實在太出他的意料了。
&了,你們說事吧,我就不打擾了。」陸長亭轉身便要走,卻被朱棣伸手一把拽了回來。
&說了,走吧,我陪你在城中走一走。」說着,他便不由分說地將陸長亭抱了起來,直接帶着他出去了。
程二傻了眼,「……這小長亭還真是,真是會做人!」真能引得主子上心。
朱棣的臂力比之過去似乎更好了,哪怕是抱着如今的陸長亭,也依舊不見吃力,只是陸長亭自己有點兒受不了了,他都這麼長一條了,抱在懷裏像什麼樣子?陸長亭雙腿勾住朱棣的腰,踹了兩下朱棣的屁股,然後朱棣才鬆手將他放開了。
宅子外的護衛看見這一幕,已經憋不住笑意了。
朱棣無奈,「不如小時候了。」
那時候他也沒小到哪裏去啊!
朱棣說要陪他在中都走一走,還當真陪他走了起來。
只是一日只有那麼十二個時辰,終究還是到了夕陽落下的時候,朱棣只得帶陸長亭回了宅子。
因着明日便要離去,朱棣還特地命人準備了豐富的食物。這一次,也照樣溫了酒。
陸長亭舔着唇,看着朱棣倒酒的動作。因為知曉陸長亭不喝酒,朱棣便只給自己倒了酒。
陸長亭忍不住道:「四哥,我也要。」
朱棣有些驚訝,但還是依言給他倒了一杯,隨後朱棣心底便蔓延開了感動。想來長亭也是因為他要走了,才會如此吧。
陸長亭從朱棣手中接過酒杯,先舔了舔。
一股酒氣直衝腦門,刺激着味蕾和神經。
陸長亭有些懷念這樣的味道,便仰頭喝了一口下去,喉嚨和口腔里頓時都是火辣辣的,說不出的刺激和痛快。
而後誰都沒有出聲,只平靜地用着飯菜,平靜地喝着酒。陸長亭初次嘗酒,朱棣當然不敢讓他喝多了,兩杯下肚,他便奪過了酒杯。
此時夜色漸漸沉下來了,屋內點起了燭火。
被奪去酒杯的陸長亭,抬頭定定地看着朱棣,朱棣能從他水亮的眼眸里瞥見跳動的燭光,明明滅滅。
朱棣自動腦補出了陸長亭心底的難過。
可實際上,陸長亭是久不喝酒,當真有些醉了,看上去眼睛還明亮着,而腦子卻已經遲鈍起來了。
&哥……」他看着朱棣的面容,喃喃叫道。
&在。」朱棣應道。
&哥……」
&朱棣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想要安撫住他的悲傷。
&哥。」
&
……
&哥!」
&朱棣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了,他忍不住伸手將陸長亭的腦袋掰正了,然後這才發現,陸長亭似乎是……醉了。
朱棣頓時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感情他在這裏情感充沛、頗為憐愛地應了半天,卻只是應了一個醉鬼的自言自語!
&二,將此處收拾了吧。」朱棣起身將陸長亭抱了起來,猶豫一下,他還是將人抱到了自己的屋子裏。
&子,您走後,這宅子……」程二不得不出聲道。
怕是他們一走,陸長亭便不能住了。
朱棣微微皺眉,喚來了一人,「宅子準備好了嗎?」
那人道:「好了。」
朱棣放了心,眉頭舒展開,卻是沒多說什麼。他幫着陸長亭洗漱了,很快兩人都一塊兒休息去了。
朱棣此時倒是有些希望,若陸長亭真是他的弟弟,那他便能以兄長的姿態,強硬地將徐福帶走了。不過,若當真是他的弟弟,怕是便也不會造就一個陸長亭出來了……
夜漸漸寧靜下來,朱棣很快也跟着睡着了。
因為醉酒的緣故,到第二日朱棣離開,陸長亭都未醒來。
等他勉強爬起來,立即就看見自己的枕頭邊躺了封信,陸長亭拆開來看了一眼,不知不覺他便在床上坐了很久。
其實信中也沒什麼東西,不過是囑咐他要記得練功夫,記得練字,記得讀書,還要記得早睡早起,記得勿要染上風寒……還要記得住在與大夫近的地方,如此若是生病了,還能及時找到大夫……最後便是告訴他,北平在何處,如何往北平去云云……
落款是「四哥」。
陸長亭怔了好一會兒。
他能照顧安喜,關心吉祥,但那二人畢竟都是真正的孩子,自然無法來照顧他,他的溫暖竟是全來自朱棣,這個未來的永樂大帝。
陸長亭突然覺得穿越真是一回奇妙的事。
他捲起了信,放置在了懷中,很快收拾好東西也離開了這座宅子。這座宅子會如何處置他不知曉,但他知曉這裏不是他該繼續住下去的。
燕王的離去在中都掀起了軒然大波,而陸長亭的留下更是讓眾人不解,甚至一度揣測是不是陸長亭得罪了燕王,不然他怎麼沒跟着燕王走呢?
沒有一個人會認為是陸長亭自己選擇留下的,一頭是貧窮的中都,一頭是跟着王爺飛黃騰達,傻子都知道怎麼選了!
這些陸長亭都不在意,因為恰好,牙行告訴他,在距離了老大夫那藥鋪不遠的地方,有座小宅子在出售,這座宅子價格還很低廉,極為適合陸長亭購置。
陸長亭的確買得起。
但他又不傻,朱棣剛走,就有這樣符合的宅子送上門來,不是朱棣準備的還能是誰準備的?估計朱棣是擔心他彆扭,不吃「嗟來之食」,於是才安排人降低了價額賣給他。
陸長亭頗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一邊心底卻難免洋溢起了暖意。
交易過後,陸長亭便入住了宅子,他用專業的眼光看了下,這宅子的風水還不錯,若是加以改造甚至能成更好的宅子。但陸長亭實在覺得沒甚必要,便也就放着隨意了。
陸長亭正式在中都又過上了自己的光棍生活。
·
洪武十三年,以謀反誅左丞相胡惟庸,大興胡黨之獄,株連者一萬五千餘人。
同年三月,燕王朱棣到北平就藩。
·
日子過起來是很快的。
陸長亭在中都深居簡出,漸漸很少再接風水之事。
他沒想到,朱棣會給他的生活帶來那樣大的影響,朱棣在中都,他便處處受人尊敬,哪怕他才十來歲的稚齡。而朱棣離開中都,他留在了中都,頓時鋪天蓋地而來的都是各路推測和謠言。哪怕往日再敬着他的人,此時看着他的目光都變了,連帶衙門裏的縣太爺和劉師爺待他都不如從前了。
唯有安父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從頭到尾都待陸長亭一個模樣,真真切切地將陸長亭當做了和安喜一樣的小輩。
哦,還有一人待陸長亭也是不錯的,那便是那比鄰而居的老大夫,他還時常會關心起陸長亭,像是並不曾聽聞陸長亭得罪了燕王的消息一般。
這樣的日子維持了兩年。
很快,便進入了洪武十五年。
陸長亭對這一年記得尤為深刻,因為他知曉,這一年馬皇后將會逝世,此後沒了能勸住洪武帝的人了。也不知道朱棣等在馬皇后膝下受關懷長大的王爺皇子,該是何等悲痛。
日子一日一日地往前挪着。
進了七月。
天氣熱起來了,同時全國上下也都知曉馬皇后病了。
城中有人繪聲繪色地提起,說多少藩王聽聞之後,馬不停蹄地趕回了應天府,他們都是受馬皇后教養長大的……云云。其中便提到了朱棣。恰好陸長亭路過聽見的時候,他們便會忍不住朝陸長亭投去嘲諷的一眼。
陸長亭很是無語,便冷淡地睨他們一眼,大步走開。
反倒是剩下的人,被這一眼給驚艷住了。
這一年,虛歲十六的陸長亭,已經長成翩翩少年了,一雙桃花眼恁地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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