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武侯. 41. 40.9.6

    陸長亭這一覺睡得很是舒服,睜開眼之後,陸長亭茫然了好一陣,才驟然想起,自己已經不在典房之中了。陸長亭揉了揉眼眶,雙手撐着床鋪坐了起來。

    朱棣掀起帘子走了進來,「醒了?你又錯過一次練功夫的時辰了。」不過嘴上雖然這樣說,但他到底是沒有強制性地將陸長亭從被子裏扒出來。

    &時了?」陸長亭覺得有些羞赧,仿佛這一刻肚皮上的肉都跟着沉了沉,在提醒着他這份重量。

    &是午時了。」

    陸長亭頓覺汗顏,古人睡到這個時辰方才起的,實在沒幾個吧?他掀開被子下了床。

    朱棣卻突然出聲道:「你昨日為何哭了?」

    &陸長亭滿臉怔忪,「我哭了?」陸長亭微微偏着頭,實在沒能理解朱棣這句話。不是陸長亭的理解能力何其薄弱,而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陸長亭是真的少有流淚的時候。除了四月前那次差點被發高熱燒死,陸長亭是真沒掉過什麼眼淚。這讓他怎麼能相信朱棣口中說出來的話?

    朱棣指了指枕頭。

    陸長亭順着他指的方向轉頭去看,枕頭上確實有點兒可疑的痕跡。陸長亭將頭扭轉回來,面不改色地道:「應當是……口水吧。」

    對於陸長亭來說,眼淚遠比口水還要羞恥。

    流淚就仿佛是在示弱。從很早以前,陸長亭就告誡過自己,若只想做個任人宰割的弱者,那就盡情地流淚。如果想要站起身來,戰勝他人,比他人攀爬得更高,那就只有打住流淚的念頭。無論遭遇什麼事,先保持理智冷靜的思考,遠比無助流淚有用的多。

    當然,人在生病的時候,身體機能下降,身體和心理上帶來的雙重壓抑,是可能會流淚的,不過也就那麼一次了。

    陸長亭眨了眨眼,無比真誠地看向了朱棣。

    兩人目光相接。

    大約是陸長亭的目光實在太無恥,又或許是他的目光實在太真誠,朱棣最後也只得順着他的話往下說:「原來是口水啊。程二,進來。」朱棣將程二叫進來,讓他拿着枕頭洗去了。

    程二盯了盯枕頭上的痕跡,低聲問道:「主子,這是個什麼?」

    朱棣淡淡地瞥了一眼陸長亭,口吻平淡,「口水。」

    程二怪異地看了看陸長亭,不過由於最終顧及着小孩子幼小的心靈,於是程二將冒到嗓眼兒里的話咽了下去。

    偏偏陸長亭這時候臉皮極厚,他站在那裏,神色淡淡,巍然不動。

    朱棣看着他這般強裝正經的模樣,心底忍不住覺得一陣好笑,他走上前去,大掌拍在陸長亭的背上,道:「走吧,出去。洗漱吃飯,而後還要練功夫。」

    陸長亭疑惑地道:「四哥不用做事嗎?」其他幾個兄弟都不在了,朱棣一人在中都,難道不是立即抓緊時機,培養自己的人才和勢力嗎?還是說這個時候,朱棣實在太年輕了,還不曾意識到這些?

    朱棣以為陸長亭說的是,出門去做工賺錢的事。

    朱棣道:「不用了,回到家中之後,長輩對我們很是滿意,我回到中都的時候,便又給了一筆錢,這筆錢,若是節省一些,在中都足夠過上五六年了。」

    看來就算皇帝老子不心疼小輩,也有別的人心疼。

    早聽聞歷史上關於那位馬皇后的記載,極為慈和儉樸,更是收養了不少遺臣的兒女,都納在膝下撫養。

    根據這些記載來看,她是很有可能攛掇着洪武帝心疼心疼兒子,再給一筆錢的。

    雖然有時候歷史也不可盡信,但先從好處想起嘛。

    既然不用再做工賺錢,陸長亭倒是也鬆了一口氣。

    不過隨後朱棣又補充了一句,道:「若是長亭需要我陪同,那我便繼續陪同長亭去給人看風水。」

    陸長亭搖頭,「不必了。」短期內,他是沒什麼風水可看了,他得考慮將業務拓展一下了。

    這中都貧窮,人家都算不得多。還是得去富貴人家才好。

    再等等吧,等安喜明理知事,再有安老爺護佑着,便不會出什麼事了。而等他再有錢一些,便也能直接讓吉祥隨他而行了。

    &必了啊?」朱棣面上閃過了失望之色。

    等到陸長亭用完飯之後,朱棣便又拎着他出去練功夫了。

    練了沒一會兒,便聽下人來報,有人往他們這邊過來了。

    陸長亭卻沒心思去關注這個,他蹲着馬步都難受極了呢!

    只是那來的人,口中卻是叫嚷道:「陸小公子!陸小公子!」聲音洪亮,不絕。朱棣銳利的目光掃到了陸長亭的身上,道:「是友人?」朱棣說着,自己看向了來人,口中隨後否定道:「不是友人。是個中年男子。他怎會來尋你?」「別晃,穩着,回答我的話就好。」

    陸長亭額上的汗水都結成汗珠嘩啦啦往下落了。

    他這會兒特別想啃朱棣一口。

    你要求怎麼還那麼多呢!

    還不能晃!

    陸長亭有點懷念朱樉在的時候,還能站出來插科打諢一番,好歹讓陸長亭感受一下春風般的溫暖。輪到朱棣這兒,可就全剩下酷寒了啊。

    陸長亭抿了抿唇,挺直了腰背,咬牙道:「那……應當……是,是牙行的人吧。」

    朱棣點了點頭,這才令人放了那中年男子過來。

    男子快步走上前來,見了陸長亭的模樣,不由得一怔,「陸小公子,這、這是?」

    陸長亭看也不看他,視線完全凝固於一點,頭也不回地道:「在練功夫。」

    男子發覺自己問的太籠統了,忙換了句話問道:「聽聞您退了典房,陸小公子這是為何?」男子的聲音透着些微的惶恐。

    大約是在擔憂,是不是他何處做錯了,得罪了陸長亭。

    陸長亭眨了眨眼,汗珠從他的睫毛上滾落了下來,「看見你跟前的人了嗎?」

    中年男子疑惑地看向了朱棣,正對上朱棣銳利的目光,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道:「看、看見了。」

    &是我的兄長,剛回到中都,此後我便跟着他住了。」

    聽到陸長亭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朱棣的嘴角不自覺地往上翹了翹。

    男子恍然大悟,「原來這位也是陸公子啊!」男子琢磨着,似乎從前陸小公子是有幾位兄長。男子汗顏,看來是他過分小心了,還以為是自己得罪這位陸小公子了。

    男子忙告辭了,不敢再打擾下去。畢竟他們的模樣看起來,練武練得很是入迷呢!

    待男子一走,程二方才忍不住笑道:「小長亭的本事越發大了。」

    陸長亭沒抬頭。

    程二便自己接話繼續往下道:「自那陳方之後,小長亭如今在中都,是不是無人敢惹啦?」

    陸長亭搖頭,「還有人是我得罪不起的。」

    &有人是你得罪不起的?」程二驚訝。連他家主子都敢懟,他可真是沒看出來陸長亭有什麼不敢得罪的。

    &啊。」陸長亭輕飄飄地道:「衙門,大夫。」

    一個掌刑法,能定你生死,一個同樣能定你生死。

    程二聞言怔然,隨後忍不住笑道:「長亭說得不錯,哈哈哈!這兩類人,的確是不能招惹的。」說罷,他一邊搖頭,一邊補充道:「不過如今我算是知曉了,風水師也是不能招惹的。」

    陸長亭只是淡淡一笑,卻沒有說話。

    其實沒有什麼人是好招惹的,俗話說狗急跳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你若是情商低到真見一個招一個,那得倒大霉!且不說你招惹的是誰,這人有沒有權勢地位,但你招惹下的罪過,總有一日都會還到你的身上。

    朱棣細細端量了一番陸長亭的神色,眼底隱隱掠過了亮光。

    &了。」朱棣出聲道。

    陸長亭收了勢,一下子就滾進了朱棣的懷抱。

    旁人都是一臉見怪不怪的神色。

    朱棣摟着他往裏走,「可餓了?」

    &好。」陸長亭確實有很長一段時日沒有這樣鍛煉了,因而他一時間竟是沒有什麼感覺。

    朱棣卻是毫不客氣地取笑道:「莫要因為怕肥而不敢喊餓啊,若是餓了,再吃些便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呢。」

    陸長亭:「……」他覺得,初見時候的少年朱棣,與此時的形象已經相去甚遠了,甚至連點兒灰都沒留下。

    程二望着他們進屋的背影,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小長亭若是養大了,日後可是把兇器啊!

    兇器·長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頭上落了個什麼名號。

    自打朱棣歸來了,陸長亭便又被迫開始了規律的生活。練功夫、練字、讀書,偶爾才上安家去一趟,看風水的活動則是暫時停止了,而看話本的行為也被迫中斷了。初時,陸長亭覺得這樣的日子實在太過無趣了些,但朱棣當真是個好老師,雖然嚴厲歸嚴厲,該教陸長亭的卻是一分也不放水。

    漸漸的,陸長亭對於這個朝代有了更多的了解,他這個來自後世的靈魂,緩慢地融入了這個朝代。

    朱棣每日下午都要出門去,有時候,陸長亭從安家出來,會剛巧撞上朱棣的身影,然後他會發現,朱棣也正在融入中都,他在了解更多的風土人情,習俗規矩,甚至是農桑等事宜……

    他的表現很是親民,不久,中都百姓們便熟悉了他這張面孔。

    不知道為什麼,陸長亭敏銳地覺得,也許不久之後,中都的百姓們便會知曉,城中來了一位燕王。

    ……

    這一日,如往常一樣,朱棣在用過午飯之後,便離開老屋出門去了。唯一與之前不同的是,朱棣在出門之前,驟然間想起了什麼,於是回過頭來問陸長亭:「宅子如今可能重新進行修建了?」

    &以。不過……」陸長亭打量了他一眼,「四哥有錢買風水物嗎?」

    朱棣道:「有,連請你看風水的錢都備好了。」

    陸長亭:「……當心啃饅頭。」

    &回可不會有了。」說罷,朱棣這才大步走了出去,程二緊隨其後,待他們出了屋子後,陸長亭發現還有兩個男子跟了上去,比起往日,排場陣勢都要大上許多。

    兩日後,朱棣帶着陸長亭回了之前的宅子,工匠還是上次那批工匠,他們留得了小命,此次再見朱棣和陸長亭二人,工匠們已經忍不住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半點錯也不敢出。尤其是陸長亭指導他們的時候,他們更是聽話到了骨子裏。

    見工匠們如此做派,倒也並不難理解。

    他們能逃過一劫,焉能不小心翼翼?何況,陸長亭記得,明初工匠的待遇,雖較之元朝有所改善,可實際上,地位仍舊是極為低下的,這時候的工匠要服役,輪班至京都服役,前往京都前,無數匠戶典賣家當,才勉強支撐他們上路,其後還要遭受盤剝,到了明後期,工匠們便開始了與朝廷的鬥爭抗議,甚至有逃亡者,而明會典中曾多記載逃匠之事。

    當然,從這時候「士農工商」的階級來看,也能知曉工匠們地位實在不高。

    他們之前受人指使,無法推拒,本也是一種苦,在朱家兄弟手中吃了苦,那就更為畏懼了。

    雖然見了他們這般模樣,陸長亭一時間心底有些說不出的滋味,但是這些工匠這般恭謹小心,又配合至極,倒也實在省了不少事。

    宅子很快又投入了新一輪的翻修之中。

    只是陸長亭從他們身上突然想到一茬,自己絕不要前往應天府。

    不說別的,光是他的出身,在中都是能吃得開的,但若是換到其他地方呢?換到稍微大一些的城市,怕是都要備受歧視,更別說是在天子腳下,天上掉塊板磚都能砸到兩三個王公貴族朝臣之後的應天府了!

    這時候的陸長亭,可全然沒有想到,日後的打臉會來得那樣的快。

    轉眼半年的時光流逝。

    宅子翻修已成。

    朱棣計劃起了搬家的事宜。

    而就在陸長亭被安父留在安家吃飯的時候,飯桌之上便聽安父感嘆了一聲,道:「未曾想到中都這樣的小地方,也會迎來貴人。」

    安青微微一笑,問道:「父親,敢問是什麼貴人?」

    安松友嗤笑一聲,對安青的問話極為嗜之以鼻。

    而安父也不隱瞞,他說話的時候,甚至還隱隱朝着陸長亭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後道:「應天府而來……」

    安青微微張開了嘴,露出了震驚之色。

    而安松友也不可避免地被勾起了興趣。

    唯有安喜並不關心,而陸長亭是早就知曉,也就並不驚奇了。

    &也是從縣太爺處得知,這打應天府而來,入住中都的,乃是皇帝陛下第四子,十歲便封王的那位燕王。」

    安青聞言,微微驚嘆。

    安松友一時間也沒能收斂住臉上的感嘆之色。

    陸長亭繼續埋頭苦吃。早在幾個月前,他就會料到有這樣一日了。朱棣的身份不可能一直藏着,初時藏着,或許是真為了老老實實,體驗一回貧民的生活,吃苦方知甜。但截至到如今,這苦也吃得差不多了,便是應當以燕王的身份,以洪武帝之名,來安撫中都的百姓了。

    畢竟無論如何說,中都再窮,始終都是洪武帝的老家。

    哪怕這一遭是面子工程,那也應當做一做。


    安父又笑了笑,道:「過上幾日,興許便能得見燕王一面了。」

    陸長亭抬起頭來,無意中瞥見了安父臉上的神色,他總覺得安父似乎隱約中知曉了什麼。畢竟實際上朱家兄弟之前也並未遮掩過什麼,他們大大方方行事,反而極少有人能猜出他們的來歷身份。可安父這般聰明,應當能發覺到不對之處吧?

    陸長亭低頭喝了口湯。

    安父不至於將二哥當做燕王了吧?

    陸長亭放下碗。

    很快,眾人也都跟着放碗了,算是用完飯了。

    等陸長亭辭別的時候,安父依舊親自將他送到了門外,安喜抓着安父的手,還依依不捨地看了陸長亭兩眼。

    而此時,門外不遠處的地方,朱棣帶着隨從,大步走上前來,道:「走吧。」

    這兩個字顯然是對着陸長亭說的。

    這是安父第一次見着朱棣,朱棣和朱樉是全然不同的兩個類型,但兩人的模樣難免有點相似之處,畢竟是同一個父親呢。安父何其敏銳,他笑道:「這位也是長亭的兄長嗎?」

    朱棣淡淡道:「我是長亭的四哥。」說到這裏他便就此打住了,絲毫沒有要介紹自己名諱的意思。

    安父似有所悟,便也未再多問,他笑了笑,道:「勞煩您前來接人了,改日若有機會,定設宴連同長亭的兄長們一起款待。」

    朱棣淡淡一點頭,嘴上卻是沒應聲。

    安松友站在其後,見了朱棣這般冷淡的態度,不由得撇了撇嘴,極為小聲地道:「這般高傲作什麼?」

    朱棣冰涼的目光掃過了安松友,隨後便抓起陸長亭的手離去了。

    安父打量了一眼陸長亭和朱棣遠去的背影,等到迴轉身來,他看了看安松友,忍不住罵道:「蠢貨,實在生得豬腦子!」

    安松友被罵得暈頭轉向,全然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他只得訥訥道:「父親,若我是豬腦子,那您……」

    安父面色冷了冷,便不再看他了,抱着安喜就進去了。

    安松友忍不住嘀咕,「怎的總是那般疼愛安喜,待我卻這般嚴苛?」

    安青低聲道:「因為大哥將來是要接任家業的啊。」

    安松友卻是冷聲道:「一介庶子!干你何事?還是閉上嘴吧!」

    ……

    這廂陸長亭被朱棣帶着直接往宅子的方向去了,待到跨入大門之後,徐福發現院中似乎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實際上他們雖然拆了修,修了拆,拆了又修,這般折騰數次,可真正改動的地方並不多,而一旦改動了,整座宅子的氣場陡然間就不一樣了。若是得一羅盤,走進之前的宅子,那必然是磁場紊亂不已,指針狂跳。而如今,宅子雖算不上是何等吉宅,但卻是再無危害了。

    說來也是另外三個朱家兄弟運氣不好,他們在的時候,宅子有陰煞,而等他們走了不再來了,宅子卻是舒舒服服的,能住人了。

    朱棣帶着陸長亭在院中都逛了一圈,隨後他才問道:「如何?如今的宅子可還能入眼?」

    &了。」陸長亭給出了肯定的回覆,他視線可及之處,已然沒了什麼黑氣縈繞,來回循環。

    而那被改過後的池塘,此時已經起了朵朵荷花,雖然荷花略有些枯敗,但依舊煞是好看。荷花這樣的枯敗乃是自然界正常的表現,之前那樣滿池子淤泥,種不出花草來,那才叫不正常。

    隨後陸長亭跟着朱棣去選了屋子。

    陸長亭選的還是從前那間,朱棣見狀,不由得眉心一跳,「長亭,你不是說這宅子已然無事了嗎?怎麼你還選了這間屋子?」他可記得很是清楚,之前長亭說這間屋子乃是整座宅子中受影響最小的。

    陸長亭咂嘴,「我只是選了習慣住的。」

    朱棣搖頭,「不行,你須得住在我的隔壁才好。」

    陸長亭扁扁嘴,「好吧。」他只覺得每日朱棣來拎他起來的時候,或許會更加方便順手了。

    敲定了入住的屋子之後,接下來便是將行李遷入,再請風水物回來……這些事兒看似瑣碎,但實際上做起來也很輕鬆。待選好風水物之後,朱棣還當真又給陸長亭備了一份錢。

    陸長亭堅定地認為,這應當是糖衣炮彈。是朱棣想要將他拐到應天府的糖衣炮彈。

    反正說什麼他也是不會鬆口的。

    陸長亭收下了錢,卻裝作沒有發現朱棣在其中的深意。

    這一日,陸長亭又迎來了久違的單人床。

    他洗漱過後睡在了舒服的床上,驟然想起來一個問題,不對啊,朱家另外三兄弟都走了,為何在老屋的時候,他還要和朱棣擠一張床?那時候他就可以分床睡啊!由於近來長得軟綿綿了些,總是被朱棣裹在懷裏當個枕頭揉搓,陸長亭表示很是難受。

    此時想起,陸長亭才覺得後悔不已。

    正是因為他沒爭取分床睡,老屋裏其它的床便被朱棣分給下屬了。

    陸長亭閉上眼,罷了罷了,不去想了。

    陸長亭蓋好了被子,這一夜自然是沒有踢被子的。當初朱家兄弟剛剛離開的時候,陸長亭是因為着實一時間難以回到過去的習慣,於是才一時不察將被子踢走了。這一次的高熱實在給陸長亭留下了特別深刻的記憶,因而自那以後,陸長亭便會格外小心了。事實證明,他的自控力是很強的,一旦強迫自己迅速習慣重新獨立起來的日子,那麼他就能迅速進入到狀態之中。

    如此在宅子裏住了兩日,陸長亭覺得日子過得愈發愜意了。

    若是朱棣就在中都當個王爺便好了,那樣他便可以跟着蹭吃蹭住了,長長久久地停留在這宅子中,可實在舒服極了。

    當初捏着那點兒可憐銀子,一邊租着典房,一邊幻想未來住大宅子的陸長亭,怎麼會想到,這一日,他會陰差陽錯地在朱家兄弟的推動下,直接一躍達到了人生的終極目標,住上大宅子了呢?

    陸長亭靠在椅子上,懶懶地打了個呵欠。

    程二從廳堂外進來,見陸長亭歪歪扭扭地靠在椅子上,不由得失笑,他開口道:「小長亭,主子讓我帶你去見他。」

    &麼?」陸長亭說完,便忍不住打了個呵欠,此時已經入秋,難免的倦意也就多了。

    程二將他從椅子上抱了下來。

    陸長亭忙伸手一掌拍開了,他都多大了,朱棣和程二這對主僕,還動不動對他又是拎又是抱的。

    &吧。」陸長亭整了整衣衫,搶先出聲道。

    他這是也不希望程二等會兒再伸手抱他。

    程二點頭,大步走在了前面帶路。

    陸長亭也沒多想,程二帶他去見朱棣是有什麼了不得的事,以朱棣的性子,這樣急地將他叫過去,說不定就只是為了問一問他,字寫得怎麼樣了,書背好了嗎云云……

    陸長亭的這點兒心思,在程二將他帶到一座宅子外的時候,徹底地打消了。

    因為和劉師爺有了來往的緣故,陸長亭便也到縣太爺的家中去看過。眼前的宅子,不正是屬於那縣太爺的嗎?朱棣怎麼會在此?還特地將他叫過來?陸長亭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抓到了點什麼信息,偏偏又不能確定。

    程二帶着他徑直入了門,下人們對着程二紛紛露出了笑容。

    是的,是對程二笑的。陸長亭確認自己沒有看錯。按理來說,這些下人難道不是應該對着他笑嗎?

    哦不對,現在朱棣已經暴露身份了,那麼自然的,他身邊的親隨也就跟着水漲船高了。下人們見了程二隻是笑一笑,都算是委婉的了。想到此,陸長亭便放下心中的疑惑了。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在程二帶着他拐過彎之後,走入二重門後的小院子,卻見裏頭擺了一桌桌的宴席。

    說是宴席倒也有些誇張,因為桌上的食物很具有簡樸之風,一看就是在見了燕王爺之後,明朝官員們擺出來的作風。

    畢竟明朝抓貪污是極為嚴重的。

    洪武帝從前自己當農民的時候,就極為憎惡壞官,討厭貪官的盤剝,因而他自己做了皇帝之後,便狠抓了一把貪污,官員們若是敢為了向燕王獻殷勤,就弄出一桌豐盛的宴席來,那麼他離死也就不遠了。

    陸長亭看得嘖嘖稱奇,腳下的步子也就此滯住了。

    滯住當然不是因為這些菜太過樸素了,而是因為他發覺到,這院子裏坐着的,多是他見過的面孔,十個里有九個他都瞧過風水。要麼是官家,要麼是商家。其中便包含了安父這位糧長,又是商人,又肩負國家公務。

    陸長亭總覺得自己這一步邁出去,便收不回來了。

    而此時程二回過頭來,催促道:「長亭快些啊!」

    坐在主位上的朱棣似有所覺,頓時便朝這邊看了過來,他冷淡的面孔上立即浮現了絲絲笑意,他口吻親近地道:「長亭,過來。」他的口吻看似平靜溫和,但其中卻包裹着濃濃的霸道和不容抗拒。

    陸長亭跟他打交道的時候多了,自然能感受得出來。

    而隨着朱棣這一聲喊出口,眾人也都紛紛朝着陸長亭看了過來。

    這些人中,有些人是見過陸長亭和朱棣一起看風水的,而有的卻是只見過了陸長亭一人,那時候朱棣剛好回應天府去了。於是前一類人看向陸長亭的時候,眼底躍動着的是羨慕,而後一類人,卻是震驚。

    他們的心理活動大約如下:

    ——我的天,那個總是來給我看風水的小公子,與燕王認識?

    ——現在巴結他還來得及嗎?

    ——他們究竟是什麼關係啊?燕王待他怎麼這般親近?

    原本陸長亭是不想進去的,但此時目光都已經落在他身上了,陸長亭也就乾脆鎮定自若地頂着目光,朝朱棣的方向走過去了。

    安父望着他們,面色不改,想來是早就猜到了。

    他身旁的長子已經驚呆了。

    而劉師爺此時卻是激動不已,他沒有猜錯,這二人果真是來歷不凡的!他賭對了!

    陸長亭面無表情地走到了朱棣的跟前,朱棣拍了拍下首的位置,道:「此座是留給你的。」

    朱棣左右手邊分別一個位置,左手邊乃是縣太爺,而眾人怎麼也沒想到,他右手邊的位置竟是留給了陸長亭。

    朱棣道:「他乃我之幼弟。」幼弟,義弟,分別還是很大的,但經此一模糊,眾人便全然遺忘了陸長亭的過去是與乞丐窩掛鈎的,他們自然而然地認為,陸長亭似乎從一開始便是燕王的弟弟。

    眾人小心地屏住了呼吸,不敢大聲議論。

    陸長亭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坐了下去。

    這時候,眾人見狀,才敢紛紛感嘆。

    年少出英雄啊!

    總之好話都堆到陸長亭的身上來了。

    他們不能明目張胆地討好燕王,但誇獎燕王的弟弟,誇獎一個小公子,那應當是沒什麼問題的啊。

    朱棣的面上掛出了笑意。

    很快,中都城中最為樸素的一餐「宴席」開始了。

    朱棣並未說多少話,他更喜歡傾聽旁人說的話,因此,朱棣輕而易舉地就在眾人心中留在了極好的印象,眾人都認為這位王爺平易近人,極為可親,與他說話,他不僅不會斥責你,還會仔細聽咧!

    陸長亭並不適合,也並不喜歡摻合進這樣的事兒里,他埋頭吃了起來。

    漸漸地,眾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減少了,眾人看着燕王的時候,更為熱切了。他們都喜滋滋地想着,幸好中都是皇室的老家,因而燕王才會這般與眾不同地待他們……

    只有偶爾,朱棣往陸長亭碗中夾菜的時候,才會引來注目的目光。

    待到酒足飯飽,賓客皆歡,眾人恭送着朱棣離開。

    這位燕王在中都算是初步站穩了腳步,以他的手段,接下來徹底站穩腳跟,還會遠嗎?

    朱棣拉着陸長亭往前走着,他們就這樣步行在街上,兩旁不乏小心翼翼打量他們的人。

    陸長亭的臉色依舊冷淡至極。

    朱棣想過了很多次,當陸長亭知曉他的身份之後,該是何等的反應,但他都絕沒有想到,陸長亭會是這樣的冷漠。——當然,他是完全不知道,陸長亭早早就猜出他們的身份了,並且還對他的過去、現在、未來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簡直比他未來媳婦還要了解得更多!

    &亭。」朱棣忍不住出聲叫道。

    &陸長亭冷淡地應了聲。

    &亭可是生氣了?」

    &有。」陸長亭搖了搖頭,這有什麼可生氣的?他又不是瑪麗蘇文女主角,生氣於你為什麼要隱瞞我你霸道總裁的身份?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你走!

    ……何況朱棣也不是霸道總裁男主角呢。

    &你為何久久不語?」

    陸長亭露出了茫然之色,「我該說什麼呢?我……我只是個乞兒出身的人。」簡而言之,身份差距太大,遇見朱棣,簡直就是突然得知自己中了**彩,撿了個大餡餅一樣。對於他這樣比底層還要底層的人來說,連喜悅都失去了,只是一種陡然被砸暈的淡漠。

    因為就算撿到了這個餡餅,那也不能吃啊。

    有什麼好開心的?

    朱棣猜不到陸長亭的心理,他只覺得陸長亭實在太多智了,簡直到了多智近妖的地步了!

    他心底瀰漫開了一股難言的焦灼。

    哪怕是陸長亭露出驚喜,或是露出憤怒都好啊……現在算是怎麼回事?朱棣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之後,朱棣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啊!一定是因為長亭還是年紀太小了,根本不知道王爺是什麼玩意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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