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蘭猛地顫了一下,披下來的頭髮全濕了,像海帶一樣貼在臉上脖子上,她整張臉仿佛浸在水裏,眼睫毛鼻子尖全在滴水。
柳倩指着她大聲喊:「陳玉蘭你這個婊/子!勾引我表姐夫,破壞我表姐和表姐夫的婚姻,鬧得他們離婚!你是不是想小三上位一步登天?區區個保姆居然靠我表姐夫的關係進教育局工作!明目張胆和我表姐夫搞在一起,你要不要臉!」
食堂里數十張臉看過來,柳倩看着他們說:「就是她!李英俊辦公室的!她和李英俊好上了,弄得我表姐離婚了!」
事情一下子傳開了,老王忙去辦公室找李英俊,李英俊閉着眼靠在椅背上。老王搖了他一下,說:「李主任你還有心思在這睡覺呢?外面都鬧開了!」
李英俊晃了晃肩膀,問老王:「怎麼了?」
老王問他:「你是不是已經離婚了?」
李英俊一愣,反問:「你怎麼知道的?」
老王:「不止我知道了!現在全局都知道了!」
老王把食堂里發生的事情給李英俊講了一遍,李英俊一下子清醒了。樓上食堂散了,隔壁辦公室沒人,他找了半天在洗手間找到陳玉蘭。
陳玉蘭在隔間抽紙巾擦頭髮,李英俊三兩步跑過去板她肩膀,她整張臉不知是嚇白的還是凍白的,現在還在滴水,好像剛從水裏撈上來一樣。
李英俊心一揪,什麼也沒說,脫下外套披在陳玉蘭背後,抓着她手腕往外走。
陳玉蘭說:「去哪?」
李英俊說:「你衣服濕了,回去換衣服。」
午休時間走廊里好幾個食堂吃完飯下來的同事,迎面李英俊和陳玉蘭走過來,不由停下看了幾眼。人沒走遠就忍不住嘰嘰喳喳地議論,這是插足別人婚姻的小三,這是為了小三離婚的李主任。
李英俊氣得停下,對他們喊:「別亂講話!」
他們冷不丁嚇一跳,眨眼間溜得沒影。
進入十一月份天氣驟冷,外面的風一刮,陳玉蘭抖成篩糠。李英俊把車裏暖氣開到最大,汽車開得飛快。
回去以後陳玉蘭進衛浴洗澡,李英俊給葛曉雲打電話,葛曉雲在醫院做檢查,過了好一會才接電話。李英俊劈頭蓋臉就問:「葛曉雲你是不是有病?」
葛曉雲愣了一下說:「英俊?你怎麼了?怎麼罵我?」
李英俊說:「你和柳倩說什麼了?你告訴她我們離婚了,還有呢?你還說什麼了?她在我們食堂亂講話,反過來指責我有小三!葛曉雲你顛倒黑白挺厲害的啊,婚離了,房子給了,你還想怎麼樣?!」
葛曉雲混亂了,好一會才弄明白李英俊說了什麼。柳倩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她一概不知,李英俊找她問罪,她滿肚子委屈。
&和柳倩說我們離婚了,別的什麼也沒說。她怎麼會忽然這樣我完全不知情,也不關我的事。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來責怪我,是不是太過分了?」
葛曉雲摸着隆起的肚子,心裏憋氣。旁邊醫生告誡她不要動氣,千錯萬錯孕婦沒錯。葛曉雲眼眶紅了,說:「英俊我現在在婦產科做檢查,醫生叫我不要有情緒波動。我向你保證我沒和柳倩亂說什麼,你別冤枉我。」
李英俊說:「你覺得我會相信嗎?你是什麼樣的人我不清楚?柳倩沒心機,有些東西別人旁敲側擊一下她就傻子一樣被人利用,葛曉雲我警告你,隨便你怎麼把柳倩當槍使,但別惹到我頭上。」
李英俊掛了電話把手機摔沙發里,自己重重坐下去。過了好久,他瘋跳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陳玉蘭洗完澡出來,頭髮像海藻一樣披在肩上。李英俊說:「快把頭髮吹乾,一會着涼了。」
陳玉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熱水沖刷過的臉頰和脖子微紅,浴巾裹緊身體,這麼不起眼的樣子怎麼遭人嫉恨了?她問鏡子裏的李英俊:「局裏我是不是干不下去了?」
李英俊反問她:「你工作仔細認真勤懇,怎麼會幹不下去?」
陳玉蘭一句話不說,又黑又亮的眼睛盯着他。他說:「柳倩的事我會解決,你別瞎操心,像平時一樣照常上班就行。」
過了好一會,陳玉蘭張了張嘴,喊他:「英俊哥哥。」
李英俊嗯了一聲,陳玉蘭笑了一下搖搖頭說沒事,李英俊的心猛地收緊,好像踩在鋼絲上,一邊凌亂一邊緊張,難受得不得了。
他從洗手台下的柜子裏拿出吹風機,站在陳玉蘭身後幫她吹頭髮。陳玉蘭細細看着鏡子裏,李英俊關了吹風機問:「你看什麼?」
陳玉蘭看別的地方,說:「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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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鴻漸心中電光瞥過似的,忽然照徹,可是射眼得不敢逼視,周身的血都升上臉來,他正想說話,前面走的同伴回頭叫道:「你們怎麼話講不完!走得慢吞吞的,怕我們聽見,是不是?」兩人沒說什麼,直上船,大家道聲「晚安」散去。方鴻漸洗了澡,回到艙里,躺下又坐起來,打消已起的念頭仿佛跟女人懷孕要打胎一樣的難受,也許鮑小姐那句話並無用意,去了自討沒趣;甲板上在裝貨,走廊里有兩個巡邏的侍者防閒人混下來,難保不給他們瞧見。自己拿不定文章,又不肯死心,忽聽得輕快的腳步聲,像從鮑小姐臥艙那面來的。鴻漸心直跳起來。又給那腳步捺下去,仿佛一步步都踏在心上,那腳步半路停止,心也給它踏住不敢動,好一會心被壓得不能更忍了,幸而那腳步繼續加快的走近來。鴻漸不再疑惑,心也按束不住了,快活得要大叫,跳下鋪,沒套好拖鞋,就打開門帘,先聞到一陣鮑小姐慣用的爽身粉的香味。
方鴻漸給鮑小姐噴了一身黑,不好再講。侍者上了雞,碟子裏一塊像禮拜堂定風針上鐵公雞施捨下來的肉,鮑小姐用力割不動,放下刀叉道:「我沒牙齒咬這東西!這館子糟透了。」方鴻漸再接再厲的鬥雞,咬着牙說:「你不聽我話,要吃西菜。」「我要吃西菜,沒叫你上這個倒霉館子呀!做錯了事,事後怪人,你們男人的脾氣全這樣!」鮑小姐說時,好像全世界每個男人的性格都經她試驗過的。
過一會,不知怎樣鮑小姐又講起馳未婚夫李醫生,說他也是虔誠的基督教徒。
方鴻漸正滿肚子委屈,聽到這話,心裏作惡,想信教在鮑小姐的行為上全沒影響,只好借李醫生來諷刺,便說:「信基督教的人,怎樣做醫生?」鮑小姐不明白這話,睜眼看着他。
鴻漸替鮑小姐面前攙焦豆皮的咖啡里,加上沖米泔水的牛奶,說:「基督教十
誡里一條是『別殺人』,可是醫生除掉職業化的殺人以外,還幹什麼?」鮑小姐毫無幽默地生氣道:「胡說!醫生是救人生命的。」鴻漸看她怒得可愛,有意撩撥她道:「救人生命也不能信教。醫學要人活,救人的肉體;宗教救人的靈魂,要人不怕死。所以病人怕死,就得請大夫,吃藥;醫藥無效,逃不了一死,就找牧師和神父來送終。學醫而兼信教,那等於說:假如我不能教病人好好的活,至少我還能教他好好的死,反正他請我不會錯。這仿佛藥房掌柜帶開棺材鋪子,太便宜了!」鮑小姐動了真氣:「瞧你一輩子不生病,不要請教醫生。你只靠一張油嘴,胡說八道。我也是學醫的,你憑空為什麼損人?」方鴻漸慌得道歉,鮑小姐嚷頭痛,要回船休息。鴻漸一路上賠小心,鮑小姐只無精打采。送她回艙後,鴻漸也睡了兩個鐘點。一起身就去鮑小姐艙外彈壁喚她名字,問她好了沒有,想不到門帘開處,蘇小姐出來,說鮑小姐病了,吐過兩次,剛睡着呢。鴻漸又羞又窘,敷衍一句,急忙跳走。晚飯時,大家桌上沒鮑小姐,向方鴻漸打趣要人。鴻漸含含糊糊說:「她累了,身子不大舒服。」蘇小姐面有得色道:「她跟方先生吃飯回來害肚子。這時候什麼都吃不講。我只擔心她別生了痢疾呢!」那些全無心肝的男學生哈哈大笑,七嘴八舌道:「誰教她背了我們跟小方兩口兒吃飯?」「小方真丟人哪!請女朋友吃飯為什麼不挑乾淨館子?」「館子不會錯,也許鮑小姐太高興,貪嘴吃得消化不了,小方,對不對?」「小方,你倒沒生病?哦,我明白了!鮑小姐秀色可餐,你看飽了不用吃飯了。」「只怕餐的不是秀色,是--」那人本要說「熟肉」忽想當了蘇小姐,這話講出來不雅,也許會傳給鮑小姐知道,便摘塊麵包塞自己嘴裏嚼着。
方鴻漸午飯本來沒吃飽,這時候受不住大家的玩笑,不等菜上齊就跑了,餘人笑得更利害。他立起來轉身,看見背後站着侍候的阿劉,對自己心照不宣似的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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