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的馬聲終於止歇。
拓跋孤跳下地去,再將邱廣寒也抱下來。在……這裏麼?邱廣寒遲疑地四處看看。
跟我來。拓跋孤一手抓着她,一手撥開旁邊的樹叢。
樹叢後原來還有路,適宜人行,車行卻已不便。約走了半里地,邱廣寒已遠遠望見了墓碑。她瞪大了眼睛朝前看,不知是因為暮色漸濃,還是別的什麼緣故,她的眼睛陡然模糊了,跟着拓跋孤,行路卻也不穩,跌跌撞撞起來。
拓跋孤走近去,也不發一言。墳上並無多少雜草,一半固然因為此刻尚未開春,一半也因為拓跋孤這一年來得並不少。
就是……就是這裏麼?邱廣寒不知為何,怯怯地、明知故問了一句。她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到這裏來應該做些什麼才好。
什麼也沒有準備。沒有香燭,沒有酒菜——什麼也沒有。只有這個人。只有她這個人。
拓跋孤還是不回答她。他只是拉住她到墳前跪下去。她看得很清楚,碑上兩行,寫的是先父拓跋禮、母夏鏡合墓。
我今天終於把這個妹妹帶來了。她聽見拓跋孤說道。你們都想她得很了吧?你們此刻終於能見到她,是不是很高興呢?
邱廣寒只覺鼻子一酸,眼淚不禁掉了出來。拓跋孤說話的口氣愈是平淡,她愈是抑制不自己這悲傷。此刻她惟覺世上其它的事情都不再重要,而只有這親人的感情令她難以脫逃與割捨。她想對這深埋在地底的父母說些什麼,但是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是脫口,那麼輕聲地喊了一句爹,娘。這感覺是這麼陌生,卻又溫暖,然而令她溫暖的人卻已在十幾年前就死了。
她看見拓跋孤朝墓碑磕頭——她本來應該很奇怪世上還有能令拓跋孤磕頭的事物,但此刻——她也俯下身去,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她只覺得淚水爬滿了臉頰。她抬頭看了看拓跋孤,拓跋孤也正看了看她,對她一笑,站了起來,伸手去扶她。
邱廣寒卻偏偏掙開了,低着頭道,我想多呆一會兒。
拓跋孤看看她,道了聲好,便自走開了。
他到墳邊上,看兩邊壘起的石圍上,有些許黃土散下,便添了幾捧上去。南方濕潤的土氣令大部分的泥土上都覆蓋着隱約的苔蘚。他出神地望了許久,回到墓前時,只見邱廣寒正將臉孔貼在墓碑上啜泣。
他看着她。他沒料到她會如此傷心——他於是也只好無奈,因為此刻,他也無法再說一遍她應該對這素未謀面的父母沒有感情。他想她只是失去親情太久了——她只是從來沒有過,所以此刻無法抑制自己。
他看見她的手指慢慢地撫摩着碑上的字。他也心酸起來,但這心酸一晃而過了。他看見她的頭髮因為貼住墓碑而凌亂起來。他卻仍舊保持沉默,不去打破她的寂靜。
半晌,天光晦去了。拓跋孤看看天。他屈膝跪下身來。好了廣寒。他說道。我們要走了。
邱廣寒恩了一聲,道,等我再說一句話。
拓跋孤才知她在與他們無聲說話。
他看她閉上眼睛去,在她身邊等着,伸手,擦去她的眼淚。但他一撫到她的臉,更多的眼淚涌了出來。邱廣寒睜開眼睛來,悲傷地望着他,終於,靠進他的懷裏去。
拓跋孤不發一言,只輕輕抱了她起來,慢且小心地穿過小徑。他把她放到車廂里,直到此刻她的身體仍在顫抖。
天黑了啊。拓跋孤以提醒的口氣道。你睡的話,小心一點,車可能會走得很快。
不能……不能慢點走麼?邱廣寒有點噎聲噎氣地道。
你不害怕麼?在這樣的林子裏?
我不怕的。邱廣寒道。你在這裏,我就不怕。
那也好。拓跋孤道。我就慢點走。
馬車動起來了。邱廣寒躺在車裏,起初俯着身體,後來,哭泣漸止了,她翻過身來,感覺着馬車在夜晚一點一點地前進。再然後她總覺有什麼,一下一下地刺激着自己的眼睛。她挪動了一下頭,只見飄起的車簾外,是月光正斜灑近來,隨着車子一動一動而一亮一亮。她仰躺着,望着它。她的心情平靜了,甚至,有幾分快樂起來。我還是幸福的。她想。我也是一個有家的人,我比起許多人來,幸福得多了啊。
她又莫名地笑起來。被淚水浸腫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隨後,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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