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鋒頭一次以客人的身份來同藝館。因視角的不同,在他眼裏,此時的同藝館與先前相比竟是兩樣,熟悉之中伴着陌生。
他做教頭時是身處館中,與館中之人同吃同笑,大家彼此相熟,有血有肉。如今身為館外人,他看到的只是一張張相同的臉,在光暈之中或微笑或木然,難以辨認。他四處漂泊多年,遇到的多是純粹的陌生人,這種感覺倒是不常有。
梅凌雪眼神非常好,厲鋒進門時,她一眼就看到了。
「這不是厲教頭嘛。哦,應該叫厲大人才是。」
厲鋒施禮說道:「慚愧慚愧,不過是個芝麻小官兒,讓館主見笑了。」
梅凌雪笑道:「厲公子你過謙了。你是狀元出身,乘着青雲,很快就會扶搖直上的。今日是給我送生意來的?」
「館主不會不歡迎我吧?」
「哪裏。我們做生意之人,客人上門哪有不歡迎的道理。只是想到昔日我是你的僱主,今日你就成了我的主顧,世事之變莫不若白雲蒼狗,令人感慨。不過,還好是往好的方向變化。不說這些了,快請進吧。我們這裏的姑娘你都認識,想找哪一位?」
梅凌雪把厲鋒迎進大堂,還要親自為他安排。
厲鋒被問及要找哪位姑娘,一時尷尬得答不出來。他本來就不想以這種方式來找宋秋夕,又被梅凌雪抓個正着,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但是來都來了,他只能裝作思索片刻,然後隨意地說了一句:「就秋夕姑娘吧。老聽她練箜篌,聽着十分悅耳。」
「秋夕呀……」梅凌雪臉上現出為難的神情,「你是熟人,我就跟你說實話。她這兩日不知怎麼的,都不願見客人,也並未生病。不知今日如何了?我讓人幫你去問問,你教過她防身術,也算是她半個師父,說不定她會願意來。若是她不願意,就只能請你換一位了。」
「如果她不願意,就不要勉強她。」
「好。你先稍坐一會兒。」
梅凌雪招呼好厲鋒,便叫了小丫鬟去宋秋夕房裏問她要不要出來。
小丫鬟來到宋秋夕房門前,裏面亮着燈,證明宋秋夕在的。她便敲了敲門,說道:「秋夕姑娘,凌雪姐讓我來問你今日見不見客。她特別交待,今日的客人是厲教頭,你若是精神好些了,還是出來見一見得好。如果實在不想見,就……」
小丫鬟下半句還沒說出來,房門就突然打開了,把她嚇了一跳。
宋秋夕頭髮批散在肩,身上只穿了寢衣,直直地站在門內。
「你說是厲教頭?」
小丫鬟看她這行頭,顯然是已經睡下了,但竟然開門開得這麼快,真是奇怪。
「是的,就是前兒教護院們武術的那個厲教頭。」
「我知道。你去讓她等一會兒,我馬上就來。」
「哦,那我去跟凌雪姐講一聲。」
「你看見豆蔻了嗎?看見她的話幫我把她叫儘快過來,謝謝。」
宋秋夕跟小丫鬟說完話,就關了房門,進屋從衣櫃中翻出她最喜歡的一身衣裳,她想以最好的面貌見厲鋒。
在宋秋夕坐在鏡前梳妝之時,豆蔻趕了過來。
「姑娘,你急着找我有什麼事啊?」
「豆蔻,快來幫我梳頭,我要出去見客。」宋秋夕正在畫眉。
「又要見客啦。不是說今天不去嗎?」
「我改主意了,你快點兒幫我把頭梳好。」
「哦,好。」
豆蔻因長期為宋秋夕梳頭,所以動作非常麻利。宋秋夕抹個胭脂的功夫,髮髻也梳好了。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別讓人等太久。」
梅凌雪讓人把厲鋒先帶去了客房,並叫了兩個教習坊的姑娘先去彈曲。宋秋夕到時,他已等了許久,但桌上的酒菜一點都未動。
教習坊的姑娘見宋秋夕來了,便退了出去,房中只剩下厲鋒和宋秋夕兩人。
「厲大哥,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才等了一會兒而已。聽梅館主說你不太舒服,還好嗎?」
宋秋夕垂下眼帘,頷首說道:「好,見到你,就好了。」
厲鋒微微一笑,說道:「是我來晚了,害你等候多日。我不是不想來,只是不知該以什麼理由來。我平常極少進青樓館閣。」
宋秋夕見到厲鋒,便把前日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拋諸腦後了,一心只在他身上。
「沒事,來了就好。」
厲鋒道:「我明日就要去宮裏做事了,日後恐怕不能常來。但是你放心,我空時便來看你。你在這裏要好好照顧自己,切莫胡思亂想。遊行江湖之人,最重承諾二字,不諾則已,一諾如山,絕不會輕易改變。」
他說着從懷中拿出一柄小小的匕首,:「這是我爹生前專門找人為我做的,聽我娘說圖樣還是他親自畫的。他去世多年,我輾轉各處,就只剩這唯一的紀念之物了。今日,我便把它送與你。你應該明白其中的意思,願意收下它嗎?」
宋秋夕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震住。她以為厲鋒只是來看她的,沒有想到他卻帶來了如此重要的東西。她腦中嗡嗡作響,一顆心怦怦直跳,手卻不自主地伸出接過了匕首。
「我真的可以收下嗎?」
「嗯。但是,我可能不能給你像今日這般安定和豐足的生活,你要想清楚。」
「我不怕,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即使浪跡天涯我也願意。」
宋秋夕自收到厲鋒的匕首以來便踏實了,不再患得患失。雖然不能常見到厲鋒,但有一件信物在手,也可睹物思人。她每日都把匕首帶在身上,閒暇時就拿出來看一看,不過總是背着人悄悄地看兩眼。
這日午後,教習坊里還沒有人。宋秋夕獨坐在窗邊的老位置,看着窗外空蕩蕩的舞台,想起厲鋒在那裏練劍的樣子。她想着想着,又取出匕首賞玩起來。這匕首十分小巧,長不及四寸,完全可以當做水果刀來用。可見應該是厲鋒小時候他爹送給他的,刀身上還刻了一個小小的「鋒」字。宋秋夕在腦中勾勒了一下厲鋒兒時的模樣,不覺自己笑了起來。
「秋夕,你笑什麼?」
吟吟猝不及防地蹦了進來,宋秋夕還沒來得極把匕首收起來,就被她發現。
「你拿着一把小刀做什麼?」
宋秋夕見沒法再藏,便答道:「沒什麼,沒事做就玩兒一玩兒。」
「刀有什麼好玩的,給我看看呢。」
宋秋夕知道吟吟是肯定要看的,沒辦法拒絕,而且不給反而顯得自己心虛。她便把匕首放回鞘中小心翼翼地遞給吟吟。
「你小心點,很鋒利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
吟吟拿過匕首便直接拔出來看。
「哎,這上面還有個字。『鋒』,是說它很鋒利的意思嗎?」
宋秋夕先是一嚇,後又鬆了氣。心想幸好是吟吟,要是換做別人,還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
「大概,是的吧。」
「做刀的人真有意思,還特意刻個字,好像人家看不出刀鋒不鋒利似的。但我覺得這把刀看着有點眼熟,我好像見過。」
宋秋夕剛剛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生怕她是在厲鋒那裏見過。但是,不是在他那裏,又是在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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