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道乾的信心來自於他的底牌,一個人底牌越多,底氣自然就越足。
當年他被椰子救了一命,而且靠着追尋椰子的行跡,發現了過黑水溝的通道,抵達了有土著居住的打狗。方能和一眾手下活下來,又修好船重整旗鼓返回了老家,才得以做大做強,再創輝煌!
但昔日老大吳平卻再也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他在走投無路之後,在絕望中跳水自盡了。
他慘痛的結局讓林道乾深深的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狡兔三窟,絕對不能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於是林道乾幾年之前,事業正興旺發達之時,便開始謀劃後路。
他很自然就想到了打狗,那裏距離潮州近在咫尺,卻又有波濤險惡鬼見愁的黑水溝保護。而且土地廣袤,水源充沛,適合農耕。靠海還有魚鹽之利。山野到處都是大樹茂竹,各種動植物應有盡有,完全可以為幾十萬人提供生活所需。
更重要的是,那裏只有一些刀耕火種的原始土著,很容易就能搞掂。林道乾是有這個自信的,因為他上次帶着一幫殘兵敗將,尚且能把那些土著殺得落花流水,逃進深山。他有理由相信,在準備充足的情況下,憑自己的能力,是可以把打狗營建成一方獨立王國的。
當國王不比當官還拉風?
於是他沿着當初找到的航線,帶着一班手下重臨打狗,準備大幹一場。
然而去了才發現,自己想的太簡單了。打狗土地是寬滿,卻荒草叢生,蚊蟲瘴氣肆虐。而且那裏物產雖然豐饒,但除了將木材、竹子和藤條粗加工一下用來蓋房子外,幾乎什麼東西都沒法拿來就用。
他需要工匠,各種各樣的工匠,來提供柴米油鹽醬醋茶,鍋碗瓢盆衣褲襪;需要農民,大量的農民來開拓墾殖,才能將只產毒蚊子的荒地,變成產糧食的耕地;需要許許多多的漁夫去海里抓魚;需要成群結隊的獵戶進山打獵……
還需要足夠的士兵來保護營地和百姓,以抵禦那些酷愛出草的土著,不分白天黑夜的侵襲。
以及大夫、穩婆、仙姑、廟祝、貨郎……等等等等,簡直就是三百六十行,行行不能缺。缺哪一行都會出問題,缺幾行就徹底玩不轉。
林道乾這才明白,這種到蠻荒地從零開始的開拓殖民,是需要依賴本土巨量的物資和人力不斷輸血的。在能靠自身造血實現自給自足之前,斷掉和本土的聯繫,殖民地就只有死路一條。
不過林道乾是個很堅韌的人,在意識到自己的事業有多艱巨後,他沒有輕言放棄,而是將林鳳留在了打狗繼續建設,自己帶人轉回了潮州,開始到處攻打城鎮,掠奪人口物資,來給打狗輸血。
誰知因為他鬧得太兇,一不小心成了朝廷最頭疼的兩大海寇之一。後來的事情已經說過,就不用再贅述了。總之朝廷拉一打一,他成了受招安的那個,並和自己的軍隊被安置在下尾,暫時成為合法的存在。
他能在下尾迅速建立城池,並很快發展的比潮陽縣城還繁華,靠的就是在打狗積累的經驗和人才啊。
用後世的說法就是,地獄難度都玩過了,再在普通難度開局,那還不跟玩兒似的。
林道乾下大力氣建設下尾城,也是為了更好的配合傳銷宣傳拉人頭,且方便自己又多又便宜的購進物資。
歸根結底還是為了打狗,打狗才是他能八風不動、穩坐釣魚台的最大倚仗啊。
只是他還不知道,自己最大的底牌,已經被一個椰子已經徹底出賣了,不知會不會想到那句『君以此興,必以此亡』。不過他大概是沒讀過《左傳》的,所以更有可能會說『成也椰子,敗也椰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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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擊將軍府,芭蕉樹下。
「哥哥我吃得過鹽,比他吃過的米都多,豈會被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牽着鼻子走?做夢去吧!」也不知是為了維護兄長的形象,還是真有信心,林道乾對林鳳吹鬍子瞪眼道:
「他想玩弄我,我還想玩弄他呢!大不了就跟他演戲唄。他讓我打曾一本,我去海上轉一圈,回來說曾老倌不在巢穴,撲了個空。或者遇到了颱風,船隻損壞嚴重,必須大修一段時間再說。總之有的是法子敷衍他!等到打狗那邊的人力物資都夠了,就去他娘的!」
「那大哥且有的演了。」林鳳卻苦笑一聲。
「啊,打狗出什麼事兒了?」林道乾神情一滯。
「早先被咱們攆進山裏的馬卡道人,聯絡了好些個部落的生番,大規模下山騷擾。這次他們學聰明了,也不攻我們的打狗城寨了,專門放火燒毀我們的莊稼。」林鳳說着眼圈微微一紅,心如刀絞道:「今年風調雨順,稻子長勢良好,眼看就要下鐮豐收了,讓那些食人生番這一把火,就燒了一半去呀!」
「啊!」林道乾驚得說不出話來,上次聯絡時,還說豐收在即呢。沒想到轉眼又遭到這種打擊。
「這都是常有的事。」他強效一聲,安慰林鳳道:「好在打狗的稻子一年三熟,讓大家再種就是了。」
「不把那些生番都殺光,還怎麼種地?」林鳳秀目通紅,殺氣四溢道:「我這次回來,就是跟大哥商量的,你得儘快想法子雇一批客家人,他們住在山裏,對付瘴氣和毒蟲應該比我們有經驗!」
林鳳沒敢跟大哥說,他已經組織了一次進山清剿,但還沒見着生番的面,就被深山老林里的瘴氣和毒蟲搞得病了大半,直接喪失了戰鬥力。
那幫生番這才從密林中蹦出來,用弓箭、飛鏢和陷阱,大肆獵殺他們。最後只逃回去三成人,其餘的全都被原住民出了草,把腦袋掛在家裏當裝飾品。
「嗯……」林道乾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卻也徹底明白了,距離打狗能自給自足還早呢,且得繼續跟那趙公子虛與委蛇一段時間哩。
兩人商議許久,林道乾最終還是決定,先捏着鼻子應付那趙公子幾年再說。
當然也不是來真的,虛與委蛇即可,犯不着把海上的朋友們往死里得罪。不然成了眾矢之的,往後可就步履維艱了。
林鳳自然無不應允,反正他主要在海上和打狗活動,不跟官面打交道,自然也就沒林道乾那麼多顧忌。
不過他好像對那姓趙的公子很感興趣,老是問大哥,那趙公子真的還不到二十歲?
「當然了。」林道乾沒好氣道:「他爹趙司馬是隆慶二年的狀元,登科錄上寫的清楚,現在還不到四十歲呢。」
「他這麼年輕,真有那麼厲害?」林鳳有些難以置信道:「我以為二十歲以下,我是最厲害的了。」
「哈哈哈,阿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林道乾大笑道:「你在咱們這兒當然是最棒的。但是呢,人家什麼成長環境?跟江南九大家談笑風生,向內閣大學士獻計獻策,跟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所以沒必要非跟他比較的。」
當大哥的這話其實一點都沒錯,人在不同成長環境中是完全不一樣的。趙昊上輩子也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單位小領導,想得最多的就是怎麼在北京買個帶學區的老破小。這輩子換擋起步,直接笑看風雲、胸懷天下,已經完全變成兩個人了。
所以在林道乾看來,完全沒必要不服氣。
但他這種小吏出身、幾經起落,完全磨平了稜角的傢伙,卻忘了林鳳還不到二十歲,卻已經打遍東南無敵手了,當是何等的心高氣傲?怎麼會自認為不如那姓趙的小子呢?
林道乾越是這樣說,林鳳偏偏還越想會會他呢!
「有什麼不能比的?他不也是一個鼻子兩個眼,不比我多點什麼。」林鳳冷笑一聲,傲然道:「我回頭定要請他到打狗做客,好好跟他比劃比劃不可!」
「你可別胡來!他當然比你多一點!」林道乾警惕的看着林鳳道:「呃,我是說他的海警艦隊不是吃素的,我觀察過給他擔任護衛的那些中型烏尾船,絕對不比戚家軍差!」
「那正好跟他好好請教一番。」林潤臉上的笑容更勝,真叫個迷死人不償命。
林道乾一陣陣頭大如斗,卻沒有再阻攔。心說讓阿鳳稱一稱那趙公子的斤兩也是好的。贏了能讓那趙公子收斂下氣焰,輸了能讓阿鳳知道天高地厚。
所以說,這波啊,是林將軍雙贏。
「我走了。」林鳳站起身來。
「你去哪?」林道乾一愣。「這都下午了,住一宿,明天再回吧。」
「我先不回打狗,回去也憋氣。我要去潮州找那趙公子去。」林鳳刷的一聲合上摺扇,右手攥着左拳,興致勃勃道:「看看他到底有沒有三頭六臂。」
「那你直接別去了。」
「怎麼哩?」
「他這會兒應該去琉球了。」林道乾道。
「為商站被端的事兒?」林鳳的消息竟很靈通。
「嗯。你知不知道誰幹的?」林道乾問道。
「有所耳聞。」林鳳笑道:「好像是駐紮在雞籠的那幫真倭吧,不過跟咱們沒關係,我也沒查證。」
「你趕緊查證一下。」林道乾眼前一亮道:「有結果第一時間跟我說。」
說着他苦笑一聲道:「這是主人的任務……」
「唉。」林鳳無語了。他才發現大哥有點受虐狂的意思。
他就相反了,他是抖愛絲。
ps.為了故事連貫性,還是明天三更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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