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蒙蒙發亮的清晨,旌旗林立,兵馬護衛一輛馬車出了皇城。
對於眼下眾賊圍攻長安的局勢來說,朝中文武神經緊繃,察覺皇城傳來的動靜,紛紛穿戴整齊,出府乘車跟在長龍似得的御輦後面,去往芙蓉池。
早早起床討活的百姓看到這一幕,折轉回去家中通曉家人,片刻不到,漆黑的城池亮起一盞盞燈火,不少人跟着出了家門,邊走邊穿上衣袍。
「朝中文武都出來了,陛下肯定在前面。」
「看方向,應該是去芙蓉池的。」
「快快,一起去,定是國師那邊有動靜了。」
也有起了床的漢子,推搡睡眼朦朧的孩童,「看熱鬧了,三兒,快去把你娘叫起來,烙上幾張餅子!」
早就等着眼下這場商機的商販,一家人點着油燈圍着鍋邊忙活起來,烙好的餅子一張張的放去白布遮掩的籠蓋下,漢子挑起貨擔,牽着妻兒出了大門,與街上漸漸匯聚起來的人潮一起向着那邊涌去,吆喝着買賣,順道把熱鬧也看了。
鉛青的顏色里,一時間人潮湧動,扛着挑着早點、小吃貨擔的小販高聲吆喝,來回穿梭在擁擠的人堆,無數攢動的身影前方,手持一柄柄長矛的士卒站成一排,將芙蓉池與人海隔開安全的距離。
烏泱泱的文武下了車攆,默契的排起朝中的隊伍,跟着那邊走下御輦的皇帝慢慢過去遠方高聳青冥天色里的巨大高台,視野漸漸拉近,順着底座往上望去,震撼的有些出神。
「竟這般粗大。」
「聽說叫封神台國師這是真的要封神?不知有沒有我們的份,好歹也是朝中大員。」
「你想什麼?!」
「少言,此隆重莊嚴之事,不可亂說。」
遠方,身着祭天服,頭戴通天冠的皇帝抬起臉來,臉頰一圈濃須在風裏撫動,面容肅穆的望着粗大的台身,四面石壁雕出祥雲裊繞,日月星辰、神仙、龍鳳像是托舉着蜿蜒圍繞台身而上的石階,楊廣慢慢合手朝封神台躬身拜了一拜。
身邊的宦官看到皇帝躬身下拜,連忙轉身朝身後的文武高喧一聲:「陛下先行,眾文武隨禮!」
大大小小前後有序排列的一眾文武聞言,齊齊抬起手,躬下身子,兩側,士卒走過,舉着火把去往封神台兩側,將火把投進兩隻刻有日神、月神畫像的三足大鼎里,火焰『轟』的一聲竄了起來,濃煙在風裏扭曲搖擺,照亮四周。
遠處萬壽觀內,渾身漆黑道袍,手握拂塵的道士走出,看着烏泱泱一堆人海,高呼的聲音隨風傳開。
「天門將開,吉時已到!」
拂塵一拜,孫迎仙少有的嚴肅表情,往邊上一站,八個身形壯碩的大漢,裸着畫滿符文的上身,抬着三牲走出山門,兩邊士卒持刀兵跟上,來到神台下方石階停下,排成兩列分去左右。
八人沿着蜿蜒神台而上石階來到最高處,將三牲一一擺上祭台,退去兩邊,持起風調雨順、天地通明八面旗幡。
「請國師登神台,祭天!」孫迎仙又是一聲高呼。
山門內,一雙步履踩踏滿是青苔的石階慢慢走出山門,晃動的袍擺間雙腿邁開走來,躬身在神台下的楊廣直起身望去,長長出了一口氣,看着過來的國師,捧着一卷畫軸,面容忍不住勾起一絲笑,片刻,朝身側的宦官吩咐了兩句,後者點頭領旨,向後高喧。
「國師祭天封神,百官跪拜」
呼啦啦的一眾身影跪去地面合手作揖,走過兩側士卒中間的陸良生捧着畫軸,對於近處、遠方無數望來的視線,面上沒有一絲變化,看着前方延伸去神台的石階,心裏多少摻雜對封神的複雜思緒。
『封神我竟做到了這一步。』
看着腳下的石階,落下的步履緩了緩,隨後穩穩在階上踏實,一步一步走的極為緩慢穩健,仿佛每一個石階都有往日的畫面在記憶浮現,印有陰陽的大氅雙袖在風裏撫動,陸良生走上高台,視野變得開闊。
遠方擁擠的人潮、高台下方的皇帝、文武百官都變得渺小,房屋樓舍鱗次櫛比在眸底延伸去往目力的盡頭。
陸良生微微出神,沒人看到他眸底泛起了情緒的波動,又像往日記憶的漣漪
山勢逶迤,鬱鬱蔥蔥的林間,少年背負柴禾,小心翼翼走過崎嶇山路,累了渴了坐去小溪捧起清水喝上一口,山上雲霧裊繞,山腳下村落為爭水源吵鬧打架,告上縣衙
高牆大院,金嚓銅鑼,陰風陣陣,那木台上,女鬼雙袖飛舞,囈起了戲曲,畫面如水鋪開,衙門裏的老人,拿着三本書遞到了他手上
鶯飛草長,少年化作翩翩書生,牽驢馱書走出家門,站在蒼松古樹,朝髮髻斑白的恩師拱手拜別
風吹過高台,雪白的須髯在風裏搖曳,陸良生忽然笑了起來:「盼叔、慶叔,我記得當年第一次出遠門還是跟着爹去的,中間後來還跟你們出去一趟,沒想到遇上了一隻碩大的蜈蚣,沒想到這腳一踏出棲霞山,往後的一切像是斗轉星移般的變化。」
說到這裏,他笑容更加燦爛。
「記得棲霞山外面那條小清河,就那麼大一點地方,養活兩個村子的人,水從山上下來,清澈透底,每年夏天晚上的時候,還看到村里不少漢子偷偷趴在河邊,沒少被河裏洗澡的婦人叫罵。」
嘿嘿
兩邊持旗幡的八條大漢嘿笑起來,他們當中可是年年都不落後的,這時下面,響起道人的聲音。
「吉時已到,天門快開了!」
站在祭台前的陸良生,對這聲置若罔聞,臉上仍舊掛着笑,輕聲說道:「從一個山村少年,走到今日還是從前日子,令人嚮往啊,可惜回不去了。」
站定的雙腳舉步邁開,陸良生捧着那捲畫軸呈去頭頂,緩緩跪去蒲團,目光抬起,看着東方天際破開的金色晨光,在眸底更加耀眼,然後,微微闔上眼帘,雙唇微抖,說着只有自己,或者說予天際的白雲、晨光能聽到的話語。
「封神之事,還望成全,歸墟內你說的話,陸良生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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