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過驛館,檐下燈籠吱吱的搖晃,庭院中架起兩堆篝火,剝了皮的黃狗、大蟒串在長槍上翻滾着灼烤,油脂嗤嗤的冒起泡,滴進通紅的火炭,轟的竄起火焰。
「快好了,上次那隻肥豬,吃的過癮,什麼妖怪,最後還不是落進我們兄弟們肚子裏!」
「......哈哈,那還是要托國師的福,不然就是我們被吃了。」
「真要說起來,這妖怪的肉質當真鮮嫩,爽的很吶!」
「來來先喝口酒,潤潤五臟廟,待會兒多吃一些。」
「我們這般吃法,會不會有些不好?畢竟是妖怪!」
「什麼好不好的,正所謂從人間得來的什麼什麼,重新回到人肚子裏,這叫天理循環!」
「......要是說起來,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龍啊,娘的也,那麼大一條,這輩子恐怕都沒機會再見到了,回去必須跟其他兄弟好好吹噓一番。」
「那可不見得,往後要是還有機會跟國師出一趟遠門,說不得傳聞里的鳳凰都能見着......」
「哈哈哈——」
火星升騰,瀰漫院子,驛館文吏遠遠的看着一幫京城來的軍漢,卸了甲冑,亮着膀子端過酒碗與人拼酒,三三兩兩聚在火堆旁,喝酒烤肉,嘶喊笑罵,有拿了盤子的幾個漢子,切了烤熟的肉,走去房檐,哈哈大笑着學丫鬟侍女的模樣呈隊列走進正廳。
大圓桌,宇文成都端着酒水敬去一旁的道人,孫迎仙不停的夾菜,放下筷子,伸手又拿過大塊大塊的肉往嘴裏塞,端了酒水隨意與對方碰一下,灌進嘴裏,和菜餚一起咀嚼咽進肚裏。
「孫道長,好酒量!」宇文成都尷尬的放下杯子,依照往日性子,這般禮貌,早就給對方打過去了,但面前這位不僅國師的好友,今日拆廟之時,也是見識到對方法術玄妙,眼下越是這般,越覺得該是如此。
「孫道長,不知國師去了哪裏?如此慶宴,怎的不來。」
嘴裏包着飯菜的道人側過臉翻了一個白眼,鼓漲着兩腮飛快咀嚼,捏着筷子指了指頭頂,模模糊糊說道:「他才不會吃這些東西,你想討好他,不如討好本道,我可是他妹夫!!」
「啊?那.....那道長多吃一些!」
宇文成都連忙從麾下手裏接過盤子,推去道人面前,甚至還準備叫人去外面青樓叫上兩個妓子過來,孫迎仙下意識的看了眼穹頂上方,連連擺了下筷子,小聲道:「使不得,本道改邪歸正,不在外風流快活,此事作罷!」
觥籌交錯的席間的上方,吊着燈盞搖曳數隻燭火,延伸而上的屋頂,走出夜雲的皓月,灑下清輝照在房頂,以及一道身影坐在那。
陸良生看着夜空的月色,目光有些出神,想起做國師的這幾年來越發有些迷茫。
尤其一手建立這個繁華盛世雛形的楊堅死後,越國公楊素想用逼迫的法子要讓剛剛登基的天子成為另一個『漢武』,好像每一個人在這時間都有着自己要做的事,而自己四處奔波,查漏補缺,先是《山海圖志》,後又是妖星降世,現在更要收攏散落九州的妖星碎片。
可是到頭來,沒有一件事是完全做完的。
當中,還有陸元牽涉的秘密......他用崑崙鏡逆轉時空,就真的是為了阻止妖星?
「師父,你說別人修道,心無旁騖的將自己關在洞府好,還是像我這般穿梭這人世間,看不同的人間愛恨情仇好?」
屋脊一側,一蹼抓着樹梢,墊着腳往下張望的蛤蟆道人,聞着傳來的烤肉香味,眼珠子直勾勾的看着一坨外焦里嫩的烤肉送進人嘴裏咀嚼,吸溜一下掛在嘴角的口水。
「還不是你自己選的嘛......肯定很多油水,看起來就很好吃。」
「路確實是我自己選的。」
書生看着皓月飄過的一絲游雲,隨手撿起一片落在瓦片的枯葉,在手裏轉着。
「......我還記得蘭若寺時,恩師給我的那封血書,路要自己走......我也從未後悔過選擇的這條路,就是有時候,走的越發迷茫吃力,師父是過來人,有什麼好的指引?」
站在房檐上的蛤蟆道人,看着下方篝火,有人將整隻灼烤的黃犬取下,切下的一塊碩大的肉,吞了吞口水。
「吃?自然是要先把筋剔乾淨,分開了一個一個的吃,灑上為師特製的調料,可香了,筋有嚼勁可當飯後零嘴,沒事嚼上一根。」
柔和的月色下,陸良生想着蛤蟆道人的比喻,心裏漸漸有些明了,有人跟自己說這番話,是舒服的,清冷的月色照在他臉上,有着微笑。
「師父說的是,做事確實要分的清楚,知曉自己先該做哪些,之前太多事堆在一起,一路過來,倒是顯得明白,師父站在局外,這番比喻倒是點醒我了。」
長出了一口氣,陸良生神色變得認真:「妖星碎片的影響牽連太大,若非提前做了準備,說不得會折在金湖龍王手裏,想想要是還有大妖也吸了妖星之氣,釀成的禍事,恐怕我也非阻止了。」
心裏明確了目的,陸良生收拾剛才心情,起身朝那邊的蛤蟆道人拱手說了一聲。
「謝師父開導教誨,我先下去了。」
「嗯,去吧去吧。」
扒着樹枝的蛤蟆點點頭,說完『去吧』二字,滿是疑惑的偏過臉來:「老夫何時開導教誨了?」
等等!
蛤蟆道人看着降下庭院,朝軍漢拱拱手,走進正廳的徒弟,瞪圓了蟾眼。
『也不說帶為師一起下去......不妥,老夫已經恢復妖丹,豈連個房子都下不去,徒讓人笑話。』
頃刻,蛙蹼一揮,嘭的升起煙霧,化作須髯皆白的胖乎乎老頭,一拂寬袖,頷首跨出一步。
咔!
瓦片在他腳下裂開,蛤蟆道人僵在原地,嘴角微微抽搐,罵了一聲:「彼其娘之.....」的下一個剎那,嘭的一聲,踩出窟窿,消失在房頂。
下方頓時響起道人「啊——」的慘叫,桌碗砸翻的一片嘈雜。
月色沉寂如水漸漸隱去夜雲。
.......
哦哦哦哦......喔哦喔~~~
雞鳴響亮。
金色的秋日推開凌晨的青冥,驛館庭院,青煙裊裊,熱鬧一夜的皇城禁騎打點行裝,穿戴整齊牽着馬匹來到長街,與送行的縣令等人拱手告辭。
「將軍,那國師呢,在下還未見到過國師當面......」那縣令拱着手,目光在眾人中掃了一圈,也未看到當朝國師的身影,不免開口問道。
宇文成都倒懸鳳翅鎏金鏜,兜轉過馬頭笑道:「國師事物繁重,已經先行一步,我等也要回長安復命,告辭!」
「那.....將軍大人慢行!」
「駕!」
宇文成都點點頭,一勒韁繩,腳跟點去馬肋,暴喝一聲,縱馬狂奔而去,一眾禁騎跟着暴喝出聲,揮舞鞭子緊跟飛馳起來。
沒見到國師的縣令三人看着對方漸行漸遠,這才打道回府,坐去的馬車過去的街道,看着帘子外,相錯而過的一個書生,牽着老驢,嘆了口氣,沒見到當朝國師,終究是遺憾的,隨即放下車簾,乘坐馬車穿過擾擾攘攘的長街離開。
叮叮噹噹......
老驢晃着銅鈴聲跟着書生手中韁繩走出城門,清晨的陽光里,路過金湖畔,遠遠的一個灰撲撲衣袍的書生,站在湖邊,看着湖中一朵盛開的荷花,聽到銅鈴聲響,抬起視線望過來,笑着朝這邊抱拳躬身一拜。
陸良生朝他笑笑,抬手相拱,牽去老驢,沐着這片晨陽漸漸化作一道模糊遠去,銅鈴聲也跟着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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