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春秋 第一章 名不正 言不順
自打季秋一年前點頭應下與魯國大司寇韋鴻的婚事後，她才算真正過上了安生日子。筆神閣 bishenge.com嫡母再也沒來尋她的麻煩，她也享受着了魯國宗室、正卿家大小姐的體面生活。
她是家中的庶女，平時極少出門，當然，家中的酒宴、族中的慶典，她的嫡母也鮮少讓她出席。好在她性子喜靜，不用在賓客面前矯揉扭捏，也不用在親眷中虛與委蛇，倒也落得個清閒。
她成日拘在屋子裏，吃飯、繡嫁妝、睡覺……日復一日，這才是屬於她的最好生活，她如是想到。她手中的針線不知扎了幾下手指，冒出點點鮮紅，她全然不知。她望着灰濛濛的天無奈笑了笑，時間過得可真快啊，八月，她就要及笄，嫁到韋家，到時，便遂了嫡母的心意，還有令她敬仰的父親大人的，自然，還有她自己……
思忖間，房門被破開，季秋尋聲望去，她的侍女曉蘭正捧着一件簇新的衣服快步走到她跟前。曉蘭動作利索，坐到床邊，迅速解開季秋的衣帶，為她換裝。
季秋也不惱，任由她所為，放下繡品，伸出左手輕輕撫着曉蘭的背，為她順氣。
曉蘭給季秋換好衣服，又拿起粉盒開始為她上妝，她道「小姐，剛才主母派人來通知我們，讓您馬上去後花園，今日家中有貴客。我的天，那時候聽湘琴姐姐說，貴客已到前廳，怕是現在已經在後花園了，如果我們不快些過去，還不知主母怎麼發落。」語畢，曉蘭得力地收好手中的眉筆，直拉着她向門外沖。
季秋不問，她知道，這種重要的場合，多少是父親授意讓她出席。她只要靜靜地站在角落，低頭頷首，站一天也沒人會注意到她，也不會得罪主母，這種湊個數的活她很擅長。
與曉蘭從「人煙稀少」的若蕪苑跑到中庭，隨着見到的人愈來愈多，她們漸漸收攏了腳步。待行至後花園，眾人齊聚，曉蘭站在了外圍，與其他侍女侍立一旁。
季秋找准了花園西南角的一個位置，低頭走了過去，站好。她一遍一遍地撫着胸口，「還好還好，『貴客』還沒到，這是拿命在跑啊。」下一秒，她又覺着可笑，臉側向了一邊，冷笑了自己一聲」季秋，你這是在怕什麼？」她邊笑，邊用袖子扇着有些發燙的臉頰，同時用手撩了下略有鬆散的碎發。
回眸間，看到了父親、穆氏正陪着「貴客」從自己左後方走來。季秋迅速回頭，只怪她家的花園太大，四通八達，不管從哪個方向，都可能來人。她隨着眾人回身迎客，她所在的最後一排此刻順理成章地成了第一排。
眾人下拜，只聽得大家齊呼「參見宸王殿下。」
「起。」一個渾厚有力且令人肅然的字眼入耳。
宸王，大周朝天子唯一的胞弟，掌天下四成兵權。剛才那一瞬不經意的瞥見，也不過是二十而而的翩翩少年，著青衫，束琥珀發冠，季秋絲毫無法把他與傳說中戰功彪炳、嗜血的宸王聯繫到一起。隨眾人起身，從始至終，季秋都恭恭敬敬，她深信自己很不起眼，直到她看到了自己正着一襲紅衣……
季秋將頭低得更低一些，無數思緒在她的腦海中掠過。這衣服是嫡母命人拿來的，也就是說，嫡母並不是希望自己默默無聞？相反的，是讓自己現於人前，現於宸王之前，這是為何？因為她想把自己「賣」得更值錢！想通了這點，如她所料，此刻跟前傳來宸王的聲音，淡薄而深沉，「這位姑娘是？」
季秋此時低着頭，她能看到宸王在她正前方站定，他們離得很近。
「這是小女季秋，秋兒，快見過宸王殿下。」季意如不緩不急地介紹道。
季秋站在原地向宸王福身行禮，用她淡如水的口吻以及低不可聞的聲音道「見過，宸王殿下。」趁此，她把頭埋得再低。
宸王有些看不懂面前這個似快被風吹走的怯懦女子，先是穿成這樣為了引起他的注意，然後又「欲拒還迎」？於是他就問了「姑娘這般打扮，若非今天是黃道吉日，是你的大喜日子？」
此時，站在季秋周圍的人被一股強烈的氣場衝散，獨留她一人站在宸王面前。良久，她仍是半蹲保持着行禮的姿勢，未動分毫，她低低而語「回宸王殿下，聽父親說，今天有貴客到訪，臣女便穿了這身衣服，如有冒犯……」
「宸王，家中庶女不知禮數，還請您見諒。」一旁的穆氏連忙打斷季秋，對宸王殷勤地笑道，而後又轉過頭對季秋道「誰讓你來這的，還不快滾，咳咳，退下！」
季秋無敢不從，正欲再行禮告退，誰知，視線中那雙大手不可思議地移了過來，將她整個人帶起！季秋本能的和宸王對視了一眼，像觸了電般，慌忙將手抽回，她楞在了原地，不敢抬頭，不敢出聲，更不敢走。
宸王玩味一笑，正如他剛才走進花園時所見，眼前這個女子，柔弱，有姿色，受人擺佈，這樣的女人他見過很多，也最容易得到，想及此，他背手轉身對季意如道「季卿，你這女兒甚合本王心意，不如來本王王府做個側妃吧。」
眾人皆是一驚，穆氏又出來接口道「宸王殿下，這是說的哪的話，您是堂堂王室正統，就是國公的公主嫁予您為側妃也是理所應當之事。如您不嫌，好歹我們季家如今也算是攝行君位，家中嫡女便嫁於您為側妃罷，到時候季秋也一同媵嫁……」
「季孫意如，本王與你商量事情，何時輪到一個婦人插嘴，本王只問你，允否？」宸王的語氣與方才截然不一，似有敲打之意。
季意如對穆氏使了個眼色，慌忙拱手賠罪道「家中內子無禮，請您勿要見怪。只是小女秋兒已許配人家，不久將與韋司寇韋鴻大人成婚。」
「什麼？那個五旬老頭，走路也不甚利索的韋司寇？季卿，我沒聽錯吧？」宸王不屑道。
季意如為難地笑了笑，道「正是韋司寇，韋大人兩年前喪妻，想着續娶，秋兒這身份，倒也般配。」
「不配，這親，你去退。就告訴他，季秋是本王要的女人，還有，本王三日之後便回都城，你儘快把你女兒送來。」宸王「命令」完，便拂袖欲要離開。
一旁的穆氏倒最先聽出了門道，捂嘴差點笑出聲，庶女就是庶女，最多讓宸王帶回去玩幾天，過了新鮮勁，就棄了。
季意如不敢辯駁半句，而是隨在宸王身後。
「等等。」季秋抬頭衝着宸王將要離去的背影道。
宸王停下腳步，回頭看到了夕陽映襯下，將她吹起的每根髮絲都描繪得有稜有角，那個光彩奪目的紅衣女子。她不是站在那，而是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季秋看着宸王，他的周身散發着異於常人王者的氣息，不怒自威，正是這樣，她一點也不信。剛才他玩笑般調侃司寇大人，似為她辯駁，他毫不遲疑地說「不配」，這兩字讓她的心跳都漏跳了一拍，最後還說要娶她，要是這是出於尋常男子之口，她或許信上幾分，但出自宸王之口，這樣的人這樣的事只會出現在話本里，出現在夢裏……季秋邊走着，不想被沙子眯了眼睛。
她走到他面前，盈盈下拜，低垂着眉目，起身決然道「宸王殿下，臣女身份低微，去年被許配給韋大人做妻室，很是歡喜。」話語間，她臉上果真帶了份喜色，她繼續道「方才您說，娶我為側妃，側妃說到底，只是妾室。臣女自是不敢有意見，但納側妃應有納側妃的禮儀，三日後隨你回都城？名不正，言不順！」最後，所有的表情消失在她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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