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在桑衍發間肆意穿行,撒嬌般沿着她手臂滑下,有些好奇的漫至慕流央身前,慕流央只覺得那些黑霧是極為兇險的野獸,正打量着獵物。
桑衍隨意的一揮手叫黑霧從慕流央身邊離開,她避開了慕流央探究的目光,掌心、裙擺,目所能及的地方都是屬於她自己的黑色霧氣。
寄生在她身體之中的『黑龍』,正抑制不住的想要進入戰鬥。
而桑衍,是在恐懼。
如果失控了呢?
怪物還在一步步走過來,慕流央卻看見桑衍低着頭,從黑霧之上傳過來的是讓人很不舒服的惡意。
十年來桑衍很少會把黑霧完釋放,總是藏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也不會叫這些惡意被他察覺,雖然這並非是桑衍的所想……
惡意也並非是面對着『慕流央』這個身份。
他嘆了口氣,指尖有些猶豫的落在桑衍垂下的掌心,最終握住了桑衍冰冷的手,少女手指一縮望過來,是慕流央乾淨到能將她完映出的雙眸。
「阿衍。」
桑衍不該畏懼。
就如同慕流央多麼厭惡也無法割捨繁靈血脈一般,『黑龍』正是桑衍自身,該學着控制而不是畏懼,就算她失控了又如何?
慕流央已經將她喚回過一次,那必然能夠再喚回第二次。
桑衍本就在這兒。
慕流央的手很暖,叫桑衍抿着唇低聲笑了,她掙開對方的手,橫臂叫慕流央退後,自己則盯着怪物空白的面容,怪物一步步行至她身前。
就在踏出黑水的瞬間,霧氣徹底將之包裹,只片刻便吞噬的無影無蹤。
慕流央看的心驚但卻沒有言語,他聽見後面傳來說不出的嗚鳴聲,抬手將木板打開,果然那怪物一死詭術力量被削弱了許多,木板被輕易頂起。
他爬出地道拉着桑衍站起身,桑衍摸到暗格迅速將機關關閉,地下傳來沉悶的衝擊聲,兩人鬆了口氣。
桑衍問他如何,慕流央再次屈伸手指,回答道。
「還差一些,什麼時候了?」桑衍也無法回答,她搖了搖頭,走到前方正要推開木門,木門便從外面被人打開了。
高個子的男子披着掩住面容的斗笠,看見二人時候動作一停,似乎有些無法相信般後退了幾步。
桑衍沒有猶豫,黑焰立刻蒙住這人周身,自己與慕流央跑出木屋準備就此離開,可身後忽然傳來巨大的響聲。
黑水自木屋漫出,沿着二人繞過一圈,將兩人又逼回了斗笠人的身邊。
「你不能走。」斗笠人聲音嘶啞,在面紗之下盯着慕流央,隨着他的一舉一動,黑水也活過來般蠕動起來。
「慕流央……你不能走。」
「你到底是什麼人?」
慕流央餘光瞥見攀起的黑水正逐漸凝固為人形,沒有妄動,試圖用言語來轉移這人的注意,低聲開口道。「十年前,誘我至府西的也是你,為什麼?」
斗笠人從喉嚨中逼出了古怪的笑聲,但明顯不欲回答。
他露出衣衫下乾枯的手掌,硬將自己的食指生生掰下,丟進黑水之中,瞬間黑水凝結的人形便脫離出來,化為同地道中一模一樣的怪物。
「慕流央,死吧。」他似乎完注意不到自己手掌上的傷口,低聲笑着看那怪物自黑水中走出,步步嚮慕流央逼近,聲音扭曲起來。
「對了,就這麼死吧,吃掉他的命魂,讓他變成廢物……」
慕流央。
被憎恨吧。
然後用這些憎恨再去憎恨別人吧。
那些詛咒如蚊蠅般在耳邊盤旋,叫慕流央忍不住退了兩步,可很快便舒開了眉,勾着唇笑的十分艷麗。
「我不知你是什麼人,但憎恨我望我死的人多得很,若你指望這無能的怪物便能殺死我……」
「就太天真了。」
桑衍面無表情將怪物吞噬,雖然身側黑霧驟然減少了許多,但她神色未變,看似輕鬆的同慕流央一起,用冰冷的神色望向斗笠人。
這怪物是以憎恨形成的,她的諸神也會與這股力量相互抵消,所以她的力量遲早會被耗空,可這種事情絕對不能被表現出來,只要有一分示弱……
斗笠人明顯一怔,不知道是因為消失的怪物還是其他什麼,他搖着頭退了兩步,低聲呢喃了些什麼,隨即用分不出哭笑的干啞聲音尖叫一聲,扯下另兩根手指投入黑水之中。
黑水沸騰起來,凝做人形的兩根白骨撕扯吞吃着周身的憎恨,以極為迅速的姿態逐漸站起,掙扎出雙腿、臂膀。
黑霧自發靠近怪物身側,只是稍微挨上一些便被黑水捕食,融化後變成了這之中的一部分,慕流央左右一掃知道那些怪物是衝着自己來的,便站在相對中央的位置引誘着怪物離開黑水。
桑衍平靜的目光從專注望着怪物們、喉嚨里發出古怪低喃的斗笠人身上離開,移到正回過身抬步的白骨處。
這東西一旦被近身便不好處理,但要瞬間消滅只能同時對付一隻,可接下來那人若連自己剩下的手指也不要了,事情就變的艱難起來。
重要的是,這些黑色液體似乎是可以無限制製造白骨戰士,就算斗笠人死亡說不定也不會消失,必須叫他們凝結才行。
「如果這些液體是力量凝成的話,如此下去是沒有結束的。」
慕流央聲音很低,桑衍沒有回頭卻在認真聽從,他繼續說道。「既然是詭術,只要有了宿主,便可以被擊敗,得想辦法叫他將黑水放入容器之中。」
「宿主……」桑衍不再猶豫,黑霧順利將一個怪物吞噬,但卻放任另一個逐漸走來,表演出的弱勢並沒有叫斗笠人有所放鬆,低頭伸手至袖中。
她緩下呼吸,盯着不斷在袖中翻找的斗笠人,本能的握緊了匕首。「習詭術者能將詭術用於己身嗎?」
「應該說那是最基礎卻又最迫不得已的辦法。」
慕流央不確定這個人是從什麼地方習得詭術,若是正途,應該被警告過無數次不能這麼做,但若是邪道出身的話,被激怒後說不定會召回黑水。
這些純粹的力量與某人合二為一之後,就無法再被以單獨存在的狀態剝離,到時候只要殺死宿主,黑水便也不足為懼。
「這些,這些……」斗笠人終於直起身,從衣兜中掏出一隻死去的羅燕,大笑着將鳥屍撕扯開抽出骨骼。他甩開那只可憐的金玉羅燕,沾滿血跡的雙手捏着細而脆弱的鳥骨丟入黑水。「都去!」
「糟了!」
桑衍立刻將由指骨化成的那隻吞噬,鳥骨則在黑水中很快掙扎着扇動起白色翅膀,迅速飛至桑衍身前。
透過沒來的及迴轉的霧氣,從胸口裂開的縫隙中吐出一股黑水,桑衍匆忙躲避,黑水落在地面,將土地腐蝕成焦土。
「慕流央,你像不像這隻燕子?」斗笠人只在乎站在最中的慕流央一人,抬起手把那些帶着血肉的羽毛扔在地上,一腳踏下。
他指縫間沾着一縷輕盈纖長的尾羽,隨着他的動作在風中不斷搖晃。「哈哈哈你飛不走,你得死,你得死在他面前,你死了才能——」
話音驟停,斗笠人茫然的愣在原地,許久才仔仔細細將指尖污跡擦去,低聲自言自語道。「你得死了,他才能痛苦的受不了啊。」
桑衍擋在慕流央身前,從黑水中爬出的奇怪生物越來越多,黑霧無法攻擊只能儘可能的防禦。
匕首與飛來的骨鳥相撞,不知是不是因為鳥骨更脆弱些的原因,順着關節處,竟也將鳥翼斬了下來。
失去翅膀掉落的骨鳥蠕動至慕流央側旁,慕流央本能的退了一步,長發向後盪起,不足一步之遙的黑水高躍將那些烏黑髮絲吞噬。
望見這一幕,斗笠人明顯動作一停,他搖着頭無聲的說了一句,黑水便立刻平靜下來,在他猶豫的時間之內,連那些骨鳥的速度都慢了些。
「這人的情緒同黑水相通。」慕流央立刻意識到這一點,開口吸引住斗笠人的注意。「喂,你。」
「憑靠這些東西,就能殺了我?」慕流央將肩上斷髮掃到身後去,慢條斯理整理着領口,神色傲慢,不經意才分給那人一個眼神。
「這都是些什麼?」
「這些足夠了!」斗笠人大叫一聲,用沙啞的嗓音發出了可怖的笑聲,目光落在慕流央身上的時候,又是明顯一怔。
「這些,才是你該得的東西,才是你該得的歸宿,在憎恨中死去吧,就這樣死去吧……」
慕流央被他詛咒般的低語影響,皺起眉不再言語。
「你不肯親自動手,是因為除了詭術無所傍身,是麼?」
桑衍平靜的接口,話剛一出那人便不安的挪動腳步,於是她繼續道。「並非大天賦者,不肯忠於命魂,便只能靠詛咒這般無能之物——」
「無能的是他們!」
斗笠人高聲打斷桑衍的話,在黑水之外焦躁的走來走去,黑水也如沸騰般濺起泡沫,在地面腐蝕出凹陷。
「無能的是他們,叫我落到如今地步的也是他們!他們該死!」
「他們怕是活的好好的,只有你如今是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慕流央冷笑一聲,瞥見桑衍已經將那些骨鳥清除乾淨,而斗笠人抖着手仍在衣襟內翻找,便低語道。
「怎麼就不肯看看外物之下,無能的自己呢?」
斗笠人抬起了頭。
那道憎恨而憤怒的視線,甚至透過面紗直接落入慕流央眼中,而慕流央嘲諷般別開了眼,只留給對方一句低笑。
「讓我來猜猜原因,試圖叫我失去諸神……你是否是嫉妒着,本少主的天資聰穎?」
似乎這一句便是釋放凶獸的鑰匙。
斗笠人發瘋般嚎叫一聲,那些黑水沿着來時痕跡倒退至斗笠人身旁,行過之處留下了燒焦的痕跡,他們倒攀上這人的雙腿、胸膛、臂膀,最後將其封在白色人形之中。
堅硬的骨質連斗笠人發出話語的權利也奪走了,他向着桑衍伸出手來,動作意外的敏捷,桑衍側身避開,可對方最終的目標並非是她。
桑衍這一躲,便將身後的慕流央暴露出來。
慕流央雖然沒有完恢復,但多少也有了些力氣,略顯狼狽的躲開,這回斗笠人握起拳向着他重重砸下,桑衍來不及做出其他反應,只能以匕首為擋硬接了一招,力度之大震得她退了一步。
斗笠人只露出一雙眼睛的臉上分辨不出什麼表情,黑水自他手上的骨質外殼剝離,沿着匕首腐蝕而過。
桑衍無法,只得鬆開手後撤,被裹挾着甩向後方的匕首亮起刻印的光芒,並未被損毀,穩穩紮入樹幹之中。
桑衍沒有關注匕首的時間,黑霧迅速回籠在周身,只是一隻骨手透過黑霧握住了她的手腕,伴着一聲脆響用力向後扔去。
少女如墜落的果實般重重撞在樹上,捂着手腕處沒有發出聲音,她緩慢站起身,受傷的腕部逐漸被黑霧所覆蓋。
斗笠人穿過即刻消散的黑霧,一步步逼近至慕流央身前,慕流央並未慌張,對這個看起來更像是怪物的人類,眯起雙眸報以不屑的笑容。
這笑意叫骨質外殼之下發出了狂躁的嘶吼聲,眼看着要將他提起,慕流央卻高抬起手,反手握住身側不遠的匕首向前擲出。
石門天鼠首領骨刺做成的匕首十分輕巧,連此時的慕流央也能將其遠遠丟出,斗笠人十分忌憚的停下動作躲避,於是匕首擦着他臉側飛過。
有人於身後躍起在他肩頭一踏接下匕首,翻身落在慕流央身前。
桑衍手腕處的黑霧仍然沒有散去,看來剛剛那一握叫她傷的不輕,可她仍舊穩穩站在這兒,並不打算叫這怪物再靠近一步。
「你認得我?」慕流央看似平靜,可心中早已開始焦急,若是這麼繼續下去,兩個人都要死在這處,他如今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嘗試着激怒對方了。
憤怒便有破綻。
怪物動作一頓,又向着桑衍抓來,慕流央便一刻不停的接口道。「你恨着慕家主,難不成是他害你至此……你便以我作為報復?」
怪物顯然將這話聽進去了,他試圖避開桑衍直接抓出慕流央,只是不論他如何出招,桑衍總在他拳落之處。
唯一一次失誤,慕流央卻輕而易舉的後退一步,優雅又輕蔑的躲開了這一次攻擊。
「我死了又如何?他好好的過着他的日子,大不了再立一個少主,你卻永遠無法從憎恨中逃出來了吧?」
慕流央嘆了口氣,惋惜不已。「看看看看,若他見了你會說什麼?皺一皺眉叫人清掃出去。」
「——塵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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