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與佛 第二一一章 滄海迷航

    從蒲羅中群島到占城國的海路,大概有千里之遙。樂筆趣 m.lebiqu.com

    海船但有長風,便可不分晝夜破浪而行。

    不像陸上的車馬,只能曉行夜宿,中間還需打尖歇息補充草料。

    所以如果前路還像目前這般順風而行,最多只需十日,我們便可抵達占城國的海岸。

    當年秦皇以任囂為主帥、趙佗為副將,統帥五十萬關中子弟從長沙、九江諸郡揮戈南下,征伐百越開疆擴土。

    據說所部前鋒進入越地的林邑,僅用了一年的時間。

    而這個昔日秦朝象郡林邑縣的轄區,便是如今林兄他們所言的占城國,又謂占婆國。

    幾百年前百越尚是生番之地,高山茂林戾瘴叢生,連條與外界連通的野徑也很難尋得,就如今日的耶婆提國。

    這些老秦人尚能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區區一載便可長驅而入直達海國邊陲。

    而今占城國與北方的南海、桂林諸郡早有馳道相連,途中的諸族民風也早已同於漢人。

    我和秦沖、鍋盔三人資費充足鞍馬嫻熟,三個月的時間抵達建康城下,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

    按照往年慣例,我家商隊每次抵達大晉國都的時間,也在江南的暮春五月。

    如此看來,和蘇叔他們約定先入建康為勝者的賭局,未到最後鹿死誰手還真不一定呢!

    乘坐孤舟行走滄海,初入者還會倍感新奇。

    眼前的一切不論海釣標魚、掛帆落帆、荒島海國、土著民風,皆為新物新事,令人目不暇接。

    但是三五日的航程下來,就會覺得索然無趣了。

    船艙甲板上下的尺寸之地,對於我們這些縱馬天下的行者來說,簡直就如移動的囚籠一般。

    船上的夥計們除了吃飯睡覺,便是輪班搖帆掌舵。

    剩餘時間唯一的消遣之法,只能以垂釣海中的魚蝦為樂。

    而林兄又把我們三人當成了途中的貴客,隨行期間沒有安排任何具體的事務共我等消遣。

    和林兄從僧伽羅佛國一路駛來小半年的朝夕相處,行商途中的列國見聞、天下大事、山海傳說、美酒佳人,幾乎無話不談。

    半年下來也早已熟絡的沒話可談了,甲板上彼此碰面有時竟會一時語塞,只能互問天氣閒扯上半天。

    所以這商船上的日日夜夜,變得越發難熬了起來。

    幸虧當初已得黃罡師傅、修羅法師「冥想術」與禪那之法的真傳。

    蒲羅中群島之後,冥想禪坐修身的課業,成了我在船上消磨時日的獨門絕技。

    每日早起用餐之後,我都會在甲板上找個僻靜的角落,迎着海風閉目禪修幾個時辰。

    等我從冥想的幻境中歸來,已經到了午間吃飯的時間。

    飯後繼續酣睡,黃昏時分乘着落日的餘暉,再與林兄喝着貴霜的老酒對弈幾局,這一天的日子也就打發過去了。

    秦沖和鍋盔二人比我要辛苦了許多,禪坐他倆還未進入境界靜不下心來,海釣標魚的功夫一時半會又無法學會。

    所以有段日子二人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成天向着北地眺望,希望商船能夠早點靠岸。

    但海船始終沿着自有的路徑,不緊

    不慢的向前行駛,滄海茫茫似乎永無盡頭。

    兩人終於閒不住了,開始上上下下與船上的每一個夥計套着近乎。

    今日陪春哥搖帆,明日做林鶴海釣的幫手、每日三餐田伯和林青的幫廚下手,這兩位兄弟也是不請自來。

    佛曰眾生皆苦,只因身在紅塵之中。

    終年躬身於隴畝、埋頭於百工之間,為了生計活路,其中的苦楚自不必說。

    而長期飽食終日無事可做,又何嘗不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煎熬!

    不過這樣也好,如今秦沖、鍋盔二人不僅學會了駕馭海船,還與林兄的幾位夥計打成一片,結成了生死兄弟。

    如此江湖情誼便是刎頸之交,千金而不換也!

    商船在海上持續行駛了七個晝夜,北方天際之間黛青色的海岸終於遙遙出現在大夥視線里。

    船上的人們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計奔向船舷,高聲的歡呼了起來。

    「賢弟!這些天來為兄真是提心弔膽啊!生怕海風轉向誤了賢弟的行程!哈哈哈!」

    林兄一掃心中陰霾,與我舉盞慶賀,樂天的豪氣又恢復如初了。

    「大哥,這南海的信風既然生成,還會隨意的轉變風向?」

    我和林兄共同舉盞幹了一杯,小心翼翼的問道,很怕掃了林兄的興致。

    「早春二月,北地的寒流飄忽不定,南風勢弱隨時都有轉向的可能。賢弟的運氣不錯啊!這幾日我們順風順水,彼岸就在前方!哈哈哈!」

    林兄又是一陣長笑,此君身長八尺年方不惑豪氣干雲,一望便知是北方南渡移民的後裔。


    晉鄉晉鄉,林兄的祖鄉在長安西邊的晉地已是無疑了。

    晉地和隴西只隔了一條黃水大河,我倆的祖先都是喝着黃河之水長大的秦晉老民。

    然而如今,林兄生長於閩地,我是西域的于闐國人,卻有這般的機緣守望相助,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是神奇啊!

    「轉過前方的海角再向北行駛兩日,就到了占城。等諸位賢弟上岸之後,為兄準備在那兒好好的休整一段日子!如此倉促上路為兄從商二十年,這是第一次!」

    林兄長吁了口氣,喝乾盞中的老酒。

    「大哥,天有不測風雲。要不這樣吧,我們就在前方的海角上岸,商船是去是留大哥你也可依據往年的成例自作主張。」

    聽了林兄之言我深感愧疚,趕緊進言道。

    為我冒險北上已是義薄雲天,如果再令林兄為難我便成不義之徒了。

    「海角離占城國的林邑尚有五百多里的距離,中間隔着兩條長河天塹。世居此地的野民生番尚未開化,又有數不清的雨林沼澤遍佈其中,但有水處儘是吸血的蟥蛆。如此兇險之地,為兄擔心你們三人走不出去。海角之後也就是一晝夜的航程,在占城上岸不久便有駐軍,購買幾匹代步的騾馬應該不是難事。待到那時,為兄我也就安心了!」

    林兄的意思是不但要送我等在占城國上岸,還準備帶領我們前去該國的馬市。

    等三人購得馬匹平安上路之後,他才算是盡了自家的心意。

    本是萍水相逢,盡然遇到如此肝膽相照的仁兄,我易金城真是有福之人也!

    林兄的商

    船在當日晚間順利繞過南方的海角,進入了占城國的海域。

    如果不出意外,明日黃昏前後便可上岸了。

    掐指算來,我們已在海路上斷斷續續行走了半年的時光。

    天竺孤島修羅法師的音容笑貌猶在眼前,而我們早已跨過了千山萬水,想來頓覺感慨萬千。

    也許都是太過放鬆的緣故,當夜值班的春哥盡然無意間酣睡而去。

    等到天上彤雲密佈看不到半點星光、海面濁浪滔天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

    「都是愚兄的罪過,辜負了賢弟!」

    船艙里歇息的眾人紛紛爬上了甲板,無需何人指派便各就各位,共同應對這場突發的天災。

    黑暗之中林兄沉重的嘆息了一聲,令人聞之心碎。

    「大哥!如此驚濤駭浪難道我們有傾船之危?」

    我和秦沖他們一邊手忙腳亂的協助其他夥計加固主桅的纜繩,一邊不合時宜的大聲詢問道。

    陸路商道之上從不知道恐懼為何物,因為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

    我命由我不由天,大不了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但這漫漫黑夜怒海孤舟,生死皆靠天命,確是令我肝膽欲裂也!

    「西北陸地的寒潮不期而至,颶風不算太烈更無傾船之危!可是這海面的風向一轉,我們就無法按期靠岸了,還會向東南倒退五百海里!哎!前功盡棄可惜可惜啊!」

    向來信義為本的林兄,盡然懊喪的捶胸頓足了起來。

    「阿彌陀佛!沒有性命之憂大哥何須自責?當日與我家商隊總管蘇叔的建康之約只是一時興起的戲言,大哥無需當真!能夠趕上固然皆大歡喜,延期而歸更是情理之中!」

    聽了林兄所言小命可保,我的膽寒之心才算放了下來。

    林兄對我披肝瀝膽,我又怎會怪罪與他!

    「賢弟此話當真?」

    「絕無半點虛言!」

    「那為兄就放心了!東南五百里便是呂宋諸島,與番禺郡隔海相望,島主也多為我大晉海商!那邊的土著野民赤黑短小、性情純善,個個如同三歲的乳兒一般!哈哈哈!」

    「不管前路如何,同舟共濟都是我們商者的本分!大哥再要自責便是小看我也!」

    黑暗之中,船上應對突發風暴的大小事務已經安排妥當。

    聽了我的解釋後,林兄原先的內疚之心也消去了不少。

    而所有的應急之法都是為了順風而行,把原來面朝東南的主帆轉到如今西北方向風口的位置。

    隨着主桅的船帆調整到位,原本搖擺不定的海船也一下子穩定了下來。

    透過朔風和狂濤,還可隱約聽到飛魚划過海面一般的刷刷之聲。

    我們的商船已如出弦的羽箭,向着東南的深海飛馳而去。

    等到黎明的曙光開始歸來的時候,大夥全都蒙了。

    四面皆為灰白色的茫茫滄海,見不到海島大陸的半點影子。

    而且北地而來的寒潮與南海的暖流相遇,已經生成了強勁的西北颶風。

    風鼓雲帆的海船正在全力東行,離先前所說的占城海岸早已是天涯之隔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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