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文化真是博大精深。
萬長生說的這句話,是兩千多年前《呂氏春秋》裏的名言。
治國無法則亂,守法而弗變則悖,悖亂不可以持國,世易時移,變法宜矣。
意思是治理國家沒有法制是不行的,那會造成社會動亂,但如果死守住法而不知道變通,也很容易引發矛盾,矛盾動亂不可以保持國家穩定,世道不同,社會變了,變法就是合適的。
有時候真怪不得中國人習慣於從故紙堆裏面反思。
老祖宗們似乎已經把人世間需要總結的事情都總結完了。
現代歐美國家就最喜歡抱住法不放,引經據典的認為以前好的東西,現在就一定也好,所以各種吵架內耗沒有效率。
而中國人在幾千年前就搞懂了這個道理。
一定要有法,但隨着實際情況變化,又要相應的調整。
只是這個調整,在如此龐大臃腫的國情體制面前,肯定會顯得無比艱難。
有些自視甚高甚至憤世疾俗的人總喜歡推倒一切重來,覺得那樣既英雄又浪漫,充滿了革命主義氣息,還能給自己改變命運。
但在務實的人眼裏,就是幼稚和中二。
他們會默默的去做,譬如萬長生這樣。
院長再點燃一支煙,卻基本都沒有抽:「是啊……改革,總是這麼艱難的,美術界……各級美術機構,拉山頭拜師、跟風追潮、巧立展賽名目,各種變相洗錢沆瀣一氣,更不用說一部分掌握着書畫特權,評判標準和披着藝術皮的別有居心了,這樣發展下去,其結果確實是無益於社會,有罪於後人啊。」
萬長生反而問了:「那您覺得美術界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
院長想了想:「書畫應該以陶冶情操、修身養性、探索人文思考為目的吧?美術界更應該以教化民風,傳承文脈德育,增添生活美感作為主要責任?上次你也談過你在寺廟畫畫做菩薩長大,這就是應該是美術界的意義,盈利創收,圖謀利益還是應該作為次要目的。」
萬長生點頭:「那就是了,我想大美培訓校和蜀美之間沒有矛盾,甚至應該看成是互補的結合,民辦教育機構靈活熱鬧,能夠做出各種嘗試探索,官方美術學院底蘊深厚,腳步沉穩,之前有人跟我談論過歐美國家大學的差別,說歐洲大學更容易受到政府、官方的影響,而美國大學因為更接近於商業機構,有自己獨立自由的辦學理念,我們不正好可以把兩邊都結合起來嘗試麼。」
院長再仔細的詢問了一番這個歐美大學的比較,又換了支煙:「我到美國進修留學過兩年,也去歐洲交流考察過,你說的這種風格區別確實有……那麼你覺得美院這邊可以相應的做些什麼調整。」
這就是專業型領導可愛的地方,他內心還是把自己當成藝術家,萬長生也笑:「這我可沒資格說三道四,但今年寒假免費美術培訓下鄉已經做到了過萬名孩童參與,大約在今年暑假可以突破兩萬人次,我想蜀美可以把這當成自己大力宣傳的重點,美術學院不應該是外界不了解的神秘場所,藝術家也不是一群人關起門來自嗨,我們一直在致力推廣美術教育到很多層面……」
點開韓曉敏準備好的ppt文件,數據、圖片,統計分析結果應有盡有!
寒假過萬名青少兒參與活動的所有聯繫方式,家庭情況問卷,年齡分佈,省市縣各級分佈,收入比例狀況,這些數據讓院長看了肯定吃驚:「你們做的?!」
萬長生推卸責任:「學生會做的,有了您捐贈的健身中心,學生會好歹也有了份比較穩定的財政收入,這幾次活動都是學生會全力支持參與,包括現在的大美培訓校搬遷,搬走以後,原來的場所要用來建設江州市大學生藝術品交流市場,這也是學生會牽頭和市教育部門今年的重點,前提是培訓校把地方騰出來。」
院長又不傻,終於笑起來:「萬長生,你年紀不大,心思很多啊。」
萬長生也笑:「您覺得是圓滑世故或者工於心機都行,但在我心裏其實很簡單,不需要挖空心思去設計,讓參與者得利,讓各方有好處,這本來就是推動局勢前進的不二法門,越來越多的人學習美術,了解美術,哪怕最後不會走進美術學院,但起碼他們都知道怎麼回事,有天賦的人還有選擇的機會,這就夠了。」
院長想的是:「那你現在覺得我們推動重建附中怎麼樣?」
萬長生還是搖頭:「不怎麼樣,這還是剛才那個比方,為什麼附中會消失,就是因為不適應時代的變化,只是因為這個消失影響很小,消失也就消失了,不會帶來巨大的陣痛和需要填補,再強行重建,您覺得意義大嗎?」
院長的意思是:「可這個階段美院也需要做出些改變,我希望能有個新生版塊來撬動活力。」
萬長生不怎麼看好,但是沒說話。
這不是他應該對着院長說的事情。
院長也沒說他的思路是什麼,轉而問起萬長生現在的創作思路。
萬長生略感意外,他確實是有兩三個月都沒有出作品了!
最近最投入最有成果的,反而是那堆電影腳本,不敢說啊。
倒不是怕泄露商業機密,主要是跟油畫家院長說自己最近在搗鼓電影腳本,那不是找罵嗎?
只能從身上的小速寫本裏面翻出來自己從去平京參加青展就開始考慮的中西合璧:「郭教授讓我在雕塑上尋找自己的個人風格化,符號化,我也嘗試的做了不鏽鋼雕塑,但最終我還是想表達中西合璧,現代和古典的融合之美,在平京專門去考察了香山飯店,又循着建築大師在中西合璧路子上的探索,去了姑蘇考察那裏的博物館,這幾個方面讓我感觸頗多,大師也是在幾十年的歲月時光裏面不斷探索前進的……」
說起專業,院長就像變了個人,完全沒有領導的架子,煙也不抽了,神情也歡喜流暢,湊在速寫本上看得很仔細:「香山飯店我去住過,那副趙無極的畫肯定也看過,其實你還別說,我在近二十年前真借鑑過他的這幅畫,我也曾經在抽象畫派方面糾結了好幾年,那時候是真的煎熬啊,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會畫畫了……」
萬長生談起雪夜感受的時候,院長更是擊掌叫好:「明白了!你一說這種感受我就明白了!我夏天去的!現在平京還有雪嗎?還有嗎?我想馬上去看看!」
學生會主席無語:「都開春了……近幾年據說平京下雪都少。」
院長宿命論:「我……命啊!這就是命啊!你就住了一天,恰好看見雪夜,我那時候是去開會大半個月,天天看那副畫,看得我都魔怔了,根本沒聯想到這塊兒去!」
等萬長生解說到自己去姑蘇博物館的感受時候,院長的口吻已經跟老童他們差不多了,還拖長聲音調侃:「哦……怪不得是和那個新來的小蘇老師一起去了姑蘇,我記得她好像是姑蘇的,我還以為你去她家呢,怪不得會來潑你硫酸……」
萬長生白牙都咬緊了,我什麼時候做過這種事情了!
果然院長已經不把他當學生:「你還是注意點,上回看那個學生會秘書長對你眼神就不一樣,年少輕狂風流倜儻是不可避免的,但你跟模特那個事情也低調點。」
什麼叫不可避免!
萬長生猜測背後的八卦已經一籮筐了:「我沒有!」
院長敷衍:「好好好,沒有,沒有,我再次很正式的提醒你這個事情,作風問題是你現在唯一需要防備的,你太年輕了……」
萬長生想爭辯,我特麼什麼時候有作風問題!
被院長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我這麼說你要好好記在心裏,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記住了嗎?」
最後四個字甚至有點刻意的嚴厲。
萬長生只能在心裏鄙夷,你們藝術界是多麼容易在作風問題上面翻船啊!
所以這一次跟院長的談話,算是比較圓滿的結束了,萬長生覺得跟大佬解釋清楚了自己的思路,化解了培訓校對美院,大美社對美院的那種尷尬關係。
最後承諾開學以後就儘快創作新作品,再請院長蒞臨指導。
總算是點頭哈腰的出來長吁一口氣。
倒不是有多大的壓力,而是在萬長生心裏,他更願意面對個藝術家,而不是什麼領導。
苟教授的配套房已經交還回院方,但萬長生在門衛這裏肯定掛了號,走出來人家都噓寒問暖:「腿好利索了吧,我說那人就該槍斃!」
萬長生連忙感謝。
等到了酒吧,更自然是從老闆到畫家們都是一疊聲的歡呼!
韓曉敏可能已經喝了兩杯,帶着臉頰上的紅霞也跟着歡笑。
萬長生就主動要求今天買單,然後才坐下來舉杯。
老童他們自然也是關心萬長生在這個培訓校和美院之間的關係上和老大談得怎麼樣。
萬長生掐頭去尾的簡單說了下,強調是種互補關係,培訓校更多是全面為美院做好服務的定位。
還是得了中青年畫家們一陣揶揄,敢說互補,那也是和美院平起平坐的意思了,要罰三杯。
萬長生趕緊示意說自己少喝點,這皮膚還沒好完,喝了酒血液循環加快,在創傷部位受阻的話,癢得難受……
大家又全體欣賞了萬長生的傷口,居然有人說挺有邏輯美感的……
老童卻坐在邊角詭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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