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眼見李淑婷的臉色陰晴不定,下意識地搓手,心知她已經慌了,岔話道:「外面怎麼一直鬧哄哄的,李小姐在岳州人頭熟」
話未說完,一名華服青年從欄杆外翻進房來,身後還跟這個隨從打扮的少年。
兩人躍上榻席,極為敏捷地避開了榻幾,沒有打翻酒壺菜碟,弄得湯水灑地。
繪聲緊張起來,護到主人跟小竹身前,俏眸凶瞪,隨手從几上抄起一把酒壺。
只待主人一聲令下,先當頭砸過再說。
李淑婷因為風沙的話而心虛,嚇得站了起來。
她安排了什麼她心裏最清楚。
這時本該一幫人闖進來圍觀的。
只是沒想到小竹沒事,她差點淪陷。
風沙又突然前來,侍衛把門攔住了。
人家死活進不來,於是另闢蹊徑。
拿眼一瞅,果然正是她安排的人。
一把拉住華服少年的袖子,忙不迭拽道:「你幹什麼,下來。」
青年正瞪着風沙,轉頭看了李淑婷一眼,乖乖從榻席上下來。
他的少年隨從跟着下來,到他身後,一直盯着繪聲使勁看着。
李淑婷向風沙介紹來人道:「淮陰萬窯窩瓦碎潭黃格黃公子。岳州窯聞名遐邇,十有九八就是產自他家名下的瓷窯。」
岳州窯乃是前唐七大名窯之一,位於岳州治下的淮陰縣。
李家壟斷了過境城陵磯的瓷器貿易。
東鳥所有跟瓷器有關的行業幾乎都可以視為李家的附庸。
唯有岳州窯的龍頭黃家,相對獨立一些。
風沙起身行禮道:「前唐陸羽着茶經,品定天下茶器。言岳瓷青,青則益茶。」
黃格眼睛一亮,得意回禮道:「原來兄台也是懂行的。」
風沙看他一眼,笑道:「茶經還雲,越州上,鼎州次,婺州次,岳州次,壽州、洪州次。細數下來,岳州瓷行四。」揚完後抑,無非試探人家的品質心性。
因為制瓷屬「工」,身為墨修,他天然便認為自己有責任。
這種責任不是針對某一家某個人,而是設法往頂層維護最根本的利益。
有多大能力辦多大事。
在辰流的時候,他跟蒲家搞軍工貿易,在北周的時候就推動修「武經」。
黃格急忙道:「越州瓷專供吳越王室,鼎州窯埋沒久矣,婺州窯向來粗製濫造,量大供應民間,少有精品,唯有我岳州瓷釉薄而質細,上供上用,下供民間!」
「是我孤陋寡聞了。」
風沙正容道:「不該刻舟求劍,拿兩百年前來認定兩百年後,黃兄莫怪。」
人家說得頭頭是道,並不像什麼紈絝子弟,最起碼也是懂行的紈絝子弟。
那在他看來就是「工」的範疇,態度自然不同。
他的道就是希望「工」跟「士」均富,所以紈絝在他看根本來不是問題。
富而不「工」才是問題。
黃格見風沙認錯,得意地笑了起來:「不怪不怪,你人不錯,知錯能改。」
風沙笑了笑,又向他問了問岳州瓷的特點。
黃格頓時來了興致,連自己幹什麼來的都給忘了,就一個勁地侃侃而談。
好生自傲,好不得意,神采飛揚。
李淑婷沒想到兩人居然在那兒聊了起來,而且三兩句就聊熱絡了,不高興道:「你來幹什麼?還翻欄杆。外面又是什麼人啊?怎麼吵吵嚷嚷的?」
黃格一拍腦門,這才想起正事,轉目打量屋內情況,跟的他預想完全不一樣。
李淑婷不是讓他帶着一幫朋友瞅準時機來看樂子嗎?
這裏正常的很,樂子在哪兒呢?
心裏如此想,嘴上也就如此問。
李淑婷臉都氣紅了,這小子沒長腦子嗎?忙不迭打斷道:「找樂子來這兒幹嘛?樂子在下面呢!外面都是你朋友吧!讓他們趕緊都散了,堵我門幹什麼?」
黃格恍然,以為門外侍衛都是李淑婷的侍衛,讓少年隨從出去告訴大家沒事了。
然後迫不及待轉回頭衝風沙道:「要不一起來吧!大家喝上幾杯,好好聊聊。」
其實風沙的話一直很少,多半是他在說。
偏偏他就是覺得風沙說話特別順耳,瞧着特別順眼,想要交個朋友。
風沙婉拒道:「素不相識,唯恐唐突。」
黃格殷勤邀請:「就我們幾個岳州百業會的狐朋狗友款待幾位衡潭的少爺小姐,他們剛剛來岳州,我們也是才認識不久,都是些通達人士,認識一下,有益無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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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有點身家的商界人士都會在本州的商會掛職。
跟巡防署一樣,看似半官方機構,其實權力很大。
商會之上有百業會,囊括唐人館之類外地商會。
通常本州商會權力更大,江陵和岳州例外。
前者因為政治,後者因為城陵磯。
風沙笑而不語。
他跟一群少爺小姐有什麼好聊的。
小竹的眼睛亮了起來,偷偷扯了扯風沙的衣角,咬着下唇仰着小臉,可憐兮兮。
潘家太缺錢,她想結交通達人士。
她心知只要衝風沙開口,保管萬事如意,心想事成。
可是她誰都肯求,就是不肯求風沙。
對風沙身邊人都是能不肯張口就不張口。
比如就在隔壁的繪影。
無非是想在風沙面前保留一丁點尊嚴。
風沙看她一眼,向黃格笑道:「那就叨擾了。」
小竹近來的處境,他隱約有些察覺。
可惜暗中保護小竹的明月舒太過古板,無法感知太過複雜的人際關係。
本想讓張星雨跟小竹一段時間,可是小竹就是不同意,他也只好作罷。
如今有機會近距離感受一下,他非常樂意。
黃格見風沙同意,大喜過望,又轉向李淑婷,熱情邀請同去。
黃家身為李家的附庸,黃家子弟對李家子女自然是有企圖的。
也自然低人一等。
不然黃格也不會聽憑李淑婷指使。
更不會連什麼情況都不明白,就從隔壁翻欄杆跑過來看情況。
實際上,想獻殷勤的不止他一個,就他膽子最大。
見風沙同意,李淑婷想也沒想就同意了。
其實她對風沙打憷的很,更不想嫁與為妾。
本應該躲得遠越越好,偏偏就是沒能忍住。
風沙一貫眼明心亮,黃格跟他套近乎的時候,時刻留意着李淑婷的表情和反應。
分明覺得他跟李淑婷關係不一般,所以先邀請他,再來邀請李淑婷。
果然一下成功。
尤其連他的身份都沒打聽,直接邀請他過去湊熱鬧。
恐怕不是忘了,而是想讓別人探路。
總之,權貴子弟該有的手腕和心機,人家一樣不缺。
去隔壁之前,李淑婷藉口更衣離開。
她喝了不少藥酒,儘管被冷茶澆醒,藥效還在。
清醒一陣,撐到現在,又感覺快要撐不住了。
她可不想當眾出醜,總要先想個辦法消退。
小竹也喝了不少酒,風沙讓繪聲帶她更衣。
他自己先跟着黃格到了隔壁。
黃格當着大家的面把風沙狠狠誇了一通。
又是知音難得,又是學識淵博,就是不介紹他是誰,也沒法介紹。
越是誇得狠,在場諸人就越是嗤之以鼻,連帶對風沙生出些敵意。
風沙冷眼旁觀,心知肚明。
這分明是捧殺嘛!
故意把他豎起來當靶子的。
一定會有人不爽的。
黃格對風沙並沒有敵意,甚至認為是自己是好意,因為這個圈子就是這麼玩的。
進來都得先被大家盤一道,撐過去了才是圈內人。
撐不過去,那就不值得他交往。
規矩如此,跟他個人喜好無關。
他能把人帶來讓人有機會被人盤,已經是莫大的恩惠了。
不知道多少人千方百計想求一個被盤的機會而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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