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朝進從遼東回來以後,就一直在王德化的身邊做着徒勞無功的說服工作,希望說服王德化接受自己的建言,並請求王德化儘快說服崇禎皇帝撤守關門。
對於這個建議,王德化哪裏能夠聽得進去,就是他能夠聽得進去,他也不敢在心氣正高的皇帝面前提及這個建議。
同時,他見自己的這個義子楊朝進,對關外的那些事情有興趣,而且與楊振又打過了交道,彼此也說得上話,乾脆就直接推薦了他。
而王德化推薦的人選,雖然有點出乎崇禎皇帝的意料,但是很快,他就當場同意了。
對崇禎皇帝來說,楊朝進無疑是一個適合的人選。首先,這個人去過寧遠,去過松山,與楊振打過一些交道,從他和張若麒回來遞交的奏報來看,他與楊振的關係應該還說得過去。
其次,這個人眼下擔着司禮監隨堂太監的職司,也算是內廷有一定地位的太監內臣了。
那麼他到了遼東之後,至少不會畏懼,或者受制於高起潛這個越來越有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大太監。
再者,皇帝自己十分信任王德化,而這個人卻是王德化的義子,深受王德化的信任,那也就等於說,這個人是值得他自己信任的人選了。
就這樣,崇禎皇帝很快就心情愉悅地,處理完了對楊振及其所部人馬的封賞事宜,同時順帶手給楊振的征東先遣營,派設了一個監軍內臣。
楊振輾轉提出的許多請求,得到了崇禎皇帝的恩准,比如有功將士、受撫人員的封賞,該由兵部予以核准的全部都核准了。
包括千總以下官將,可以由他直接委任的皇帝口諭,繼續有效,兵部該給的低階武職空白官告,這一回陳新甲大筆一揮又給他賞賜了一批。
當然,也並不是楊振的所有要求都被滿足了,楊振通過楊朝進和張若麒兩個人的嘴巴,向兵部提出的許多建議,並沒有被採用。
比如,楊振建議,從祖大壽的遼東軍里,分兵一支駐守和經營義州城。
在他看來,義州城非常重要,現在又無人駐守,就那麼荒廢着,實在太過可惜。
當年滿韃子佔領了義州城以後,他們殺人屠城之後,只是毀掉了城池,並沒有在裏面派兵駐紮。
現在,被毀掉的城池依然有許多斷壁殘垣存在,稍經修整,就能接着使用,而且也不需要與滿韃子大動干戈,只需要分出一支兵馬北上即可。
如果不是楊振的松山城與義州城之間,隔着一個錦州城的話,那麼楊振根本就不會通過兵部來運作,他自己直接就分兵去駐守經營義州城了。
當然了,至於為什麼祖大壽手下那麼多人都擠在錦州城裏,不肯分兵北上義州,楊振猜測,可能也有擔心引發滿韃子攻擊的原因。
所以,在他通過張若麒提供給陳新甲的建議裏面,他同樣提醒他們,如果擔心分兵北上進駐義州城,會引起滿韃子的猜疑以及戰爭的話,那麼不佔義州城也可以,起碼可以命令祖大壽從錦州城裏分出一股兵馬,前往駐守營州衛城廢墟三座塔。
三座塔所在的地方,就是大明朝永樂年間及以前存在過的營州衛衛城,與義州城不同的是,這個地方城池雖小,但是並非是因為戰爭或者人為破壞而廢棄的。
這座城池的丟失,是大明朝永樂年間主動把營州衛撤回關內而造成的。
如今二百年過去了,營州衛城早已不復當年的樣子,但是仍有大片的斷壁殘垣存在着,至少從遼代以來就一直存在的三座遼塔安然無恙。
而這三座遼代佛塔的存在,也正是明朝中後期三座塔地名的由來。
分兵駐守了這個地方以後,且不說將來對於守住遼西有多大幫助,至少能夠派駐一個前哨,隨時提防着歸附了滿韃子的東蒙古諸部落南下犯邊。
與此同時,也能夠截斷了從張家口或者獨石口出境的山右商隊從此經過,在軍需物資上斷了滿韃子的一個來源。
除此之外,楊振通過張若麒還建議,從登萊方向派一支兵馬渡海前往東江鎮舊地,繼續移民實島,兩三年之後就能再次從東江鎮舊地對滿韃子形成牽制了。
可惜的是,他的所有這些想法,在內憂外患越來越嚴重的大明朝的朝堂上,卻註定得不到應有的重視。
崇禎十二年的大明朝,內憂外患一個比一個嚴重,頭年冬入寇關內的東虜大軍剛剛撤離北直隸和山東地區,之前歸順受撫的張獻忠、羅汝才、惠登相等流寇頭子降而復叛,大鬧中原、湖廣地區,致使京師與江南幾乎斷絕了聯繫,也讓大明朝廷的財政困難更加嚴重。
崇禎皇帝顧得了北方,顧不上南方,抽調了軍隊應對東虜,就沒有辦法一鼓作氣撲滅流寇,就這樣不得不兩線開戰,來回折騰,最後折騰得整個大明朝,也有包括他自己筋疲力盡。
如果過他在年初的時候不抽調洪承疇、孫傳庭兩路人馬北上京師,那麼這兩路人馬差不多可以把中原、湖廣一帶的流賊剿滅七七八八,接下來就好辦了。
哪怕他留下一路人馬在中原地區坐鎮,那些走投無路不得已受撫的流寇頭子們,也絕不敢貿貿然降而復叛,重新造反。
當然了,如果那些流寇頭子們再次造反之後,他要是下決心把洪承疇和孫傳庭兩個人裏邊的任何一個派回去,收攏各路敗兵去鎮壓,那也行。
然而可惜的是,崇禎皇帝既沒有派洪承疇去,也沒有派孫傳庭去,而是派了他最信任的一個輔臣,最能誇誇其談吹牛皮的內閣大學士楊嗣昌。
楊嗣昌去了湖廣地區,口氣很大,魄力貌似也很足,一邊南下,一邊給崇禎皇帝不斷上書,準備要畢其功於一役,把所有流寇一網打盡。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實力,低估了流寇的實力,被各路流寇牽着鼻子滿天下跑,耗費了朝廷無數錢糧,卻沒有取得任何大的戰果。
當然,此時此刻,距離楊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張網龐大戰略的失敗,還有兩年的時間。
眼前的崇禎皇帝還不知道,他辛辛苦苦從大明朝的老百姓手裏摳出來的糧餉,最後會被這個楊嗣昌再一次打了水漂。
而且他也更不可能知道,他辛辛苦苦費盡心機從天下各地抽調起來剿滅流寇的兵馬,也會被他最信任的楊嗣昌給一支一支地全部斷送掉。
他什麼都想要,但是最終卻什麼也沒有得到。
但是此時此刻,雖然大明天下的形勢已經十分糟糕,可是楊振帶給崇禎皇帝的這場敵後大捷,卻仍舊給了他無盡的想像。
本來對遼東戰局已經有點絕望了的崇禎皇帝,重新又煥發出了無窮的鬥志,心裏曾經出現過的與滿奴議和的想法再一次消散不見了,並且重新考慮起了祖大壽所部遼東軍的角色。
如果楊振的征東先遣營僅憑着那麼一點人馬,就敢出擊東虜敵後,打得滿奴後方措手不及,那麼祖大壽所部餉額四萬多,而且兵強馬壯,為什麼就不能主動出擊,與東虜死戰一場呢?!
如果是楊振虛報了戰果斬獲,可是那實打實的,運到了大明門外的三千六百七十八顆留着金錢鼠尾的滿奴首級,卻又做不得假!
崇禎皇帝沒有親自去看,但他知道假不了,因為王承恩去看了,陳新甲也去看了,王德化也去看了。
對現在他身邊這幾個得用的人,崇禎皇帝還是十分信任的。
所以,崇禎皇帝思來想去,就是覺得並不是滿奴太能打,而是自己手下的文武百官們太膿包,尤其是缺少了一心報效朝廷的決心。
他希望全天下的武將都能像楊振那樣,領着幾百人就能解圍松山,領着幾百人就敢深入東虜敵後,把他的敵人們攪得天翻地覆,殺得片甲不留。
楊振出擊敵後,帶給了大明朝一場久違的勝利,讓崇禎皇帝在京師紫禁城裏十分難得地高興了好幾天,同時也給楊振自己以及征東先遣營帶來了新的機遇。
崇禎皇帝擔心自己給征東營增派監軍內臣的旨意,會像陳新甲、張若麒這些文官說的那樣,打擊了楊振忠勇勤勉、積極報效的進取之心。
所以那日事後,他不僅一而再再而三地找預定派遣的監軍內臣楊朝進談話,告誡他決不許干涉楊振的指揮,而且十分難得地親自抽空過問了督府和神機營武備庫為征東先遣營調撥軍械物資的事務。
並且一再口諭總領五軍都督府和京營戎政的成國公朱純臣,叫他認真配合新任兵部職方司員外郎張若麒和新任征東營監軍內臣楊朝進兩個揀選火器。
當然了,大明京師里圍繞楊振所發生的這一切,楊振本人已經無暇考慮了。
就在離開松山城的第三天傍晚時分,楊振帶領麾下人馬,在夕陽晚霞的餘暉之下,策馬渡過了水深處尚不及馬腹的大凌河上游一片淺灘,風塵僕僕地,朝着幾里地外的三座塔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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