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甲從來都是順着皇帝,從來不敢當面違拗皇帝,要不然他也當不上兵部尚書,但是今天他卻難得地反對了一回。
陳新甲的心裏在想什麼,崇禎皇帝自是無從得知,不過陳新甲的這些話,卻叫他登時十分不喜。
如今的崇禎皇帝,已經發自內心地不信任文官,也不信任武將了,因為的確有太多的文官武將欺騙過他,辜負過他的信任。
可是不信任文官,不信任武將,他又能信任誰呢?
除了從小陪伴他長大的太監內臣們之外,已經沒有別的人了。
所以,到最後,他又不得不走上了他兄長天啟皇帝的老路,事事處處只能信賴並依賴身邊的太監了。
「大伴!你說呢?!朕應不應當往楊振的征東營里派一員內臣監軍?!」
崇禎皇帝見陳新甲進諫反對自己,而且說的頭頭是道,叫他一時無法反駁,於是想起那個陪伴自己長大,自己最信賴的太監王承恩來,想聽聽他的意見。
崇禎皇帝的問話說出來以後,文華殿皇帝寶座的側後方,很快轉出來一個手拿白色拂塵的中年矮胖太監。
這個太監胖頭胖臉胖身材,約莫四五十歲,長得五短三粗,甚是富態,白胖圓臉上沒有一絲皺紋,慈眉善目,一臉和氣。
此人就是王承恩了。
卻說皇帝的話音剛落,王承恩就從之前自己站立的地方,小步快走地來到了崇禎皇帝的面前,當即跪在地上,說道:
「臣以為,應當!楊振忠勇可嘉是不假,可正由於其忠勇可嘉,接受陛下委派內臣到任監軍,才更證明其立身處世坦蕩無私!此正是君臣兩便之舉!」
王承恩是崇禎皇帝在初封信王的時候就跟隨左右的潛邸時期老人了,等於是從小看着崇禎皇帝長大的,對於皇帝的心思自然是了解得很了。
此時他早看出來皇帝想要派設監軍,作為皇帝身邊信任的內臣,他當然要順着皇帝的意思說了。
果然,王承恩的話說完,崇禎皇帝的臉上頓時顯出了笑容,點了點頭,說道:「還是大伴最能體諒朕的苦心啊!」
「陛下!微臣有話啟奏!」
就在崇禎皇帝開口準備定下此事的時候,久未說話的兵部主事張若麒突然跪在了地上,衝着他說道:
「陛下!高起潛高總監身在關內之內,監軍薊鎮北直可也,監軍關外遼東則的確力有不逮!而且他結交遼東軍中將領,收納義子義孫,再叫他監軍遼東,也的確不能勝任!
「所以,陛下若欲派設關外監軍事,臣請陛下,請先行撤掉高起潛,爾後再選內臣,出關總監遼東各路兵馬!否則關外增一人監軍,關內又有高總監,平遼事權不能一,乃是徒增掣肘,徒惹非議!」
張若麒這一次充任欽差,跑了一趟遼東歸來,已經進入了崇禎皇帝的視野,得到了崇禎皇帝的賞識,眼看就要受到重用了。
所以,他的這番話雖然同樣令皇帝心裏不喜,但是崇禎皇帝卻並沒有當即呵斥他,或者否定他,而是沉默不語,想了片刻。
「高起潛與遼東軍諸將,上下和睦,頗能聯結,一時之間內廷也無人可以接替,所以撤換高起潛的事情,今後就不要再提了!」
崇禎皇帝也已經發現了,由於之前盧象升戰死的事情,高起潛以及遼東軍,與宣大軍隊之間關係不睦,而且高起潛也總是因此而掣肘楊振,總是想着打壓楊振。
因為這個事情,他已經下了幾次口諭,訓斥高起潛收斂一點,至少對遼東各路人馬要一碗水端平。
但是要叫他撤掉高起潛,他卻始終沒有下決心,一來,高起潛也是看着他長大的潛邸救人,他對高起潛十分信任。
他作為皇帝,沒有親朋故舊,只有這麼一些從童年時代記事起就跟隨左右的太監們,只要不犯下十惡不赦的大罪,他輕易不會貶斥這些人。
二來,高起潛與遼東軍祖大壽部共事許多年,有了香火情,他認為現在除了高起潛,顯然已經沒有別的太監內臣能夠使得動或者說穩得住遼東軍。
一旦動了高起潛,就怕遼東軍祖大壽那些人不安於位,再生出別的亂子來啊!
但是他的這些苦心,卻又不好對張若麒這樣的文官說出來,所以最後乾脆難得糊塗,做它個一意孤行聽不進進諫的皇帝吧!
然而他想糊塗一回,張若麒卻十分較真,不願他糊塗過去。
張若麒見皇帝如此說,立刻又奏道:「既然如此,那麼微臣懇請陛下,對關外兵馬一視同仁!
「如果征東營擴充至五千人馬,就要派設一員內臣坐營監軍,那麼微臣懇請陛下,同樣往兵馬兩萬有餘的錦州軍中,增派一員內臣坐營監軍!
「高總監身在關內之內,既然監不了松山軍,卻又如何監得了錦州軍?!此外尚有寧遠軍,塔山軍,杏山軍,皆兵馬數千,既然松山城派得,此數城卻又為何派不得?!」
張若麒這番話說得是字正腔圓,義正辭嚴,直說得崇禎皇帝一時啞口無語,不知道如何措辭,如何反駁了。
崇禎皇帝擔心遼東軍造反已不是一年兩年了,當年殺了袁崇煥的時候,祖大壽就二話不說率領麾下遼東軍,奪了山海關,然後逃回到了遼西地區,從此之後就一直聽調不聽宣,就是皇帝下聖旨,祖大壽也根本不到京師見面。
這讓崇禎皇帝心裏十分害怕,萬一祖大壽反了,不僅遼左之地全失,與遼東軍有着千絲萬縷聯繫的山海關,恐怕也保不住。
所以,除了高起潛以及高起潛的人以外,他根本不敢明目張胆地往遼東軍里派自己真正信任的其他監軍內臣。
而高起潛不往關外去,也不單純是害怕危險,而是有着其他方面的考慮。
這個考慮,就是維持住與遼東軍祖大壽各部之間的那種心照不宣的關係。
那意思就是,朝廷給你們糧餉,你們幫朝廷守邊,同時呢,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不去干涉你們管你們,你們也千萬別造反,一切按照朝廷規矩來,面子上要過得去。
崇禎皇帝執意在高起潛犯了那麼大罪過的情況下,高高舉起,又輕輕放下,把他安排到山海關,繼續充任遼東軍的總監軍,而又默許他可以不到錦州去,就是因為他也知道這其中的奧妙。
現在張若麒直接挑破了這一層外衣,雖然說的話句句在理,可是這番話倒叫崇禎皇帝心底下暗生怒氣,表面上沉默不語,可是心裏面直罵張若麒不曉事。
在他看來,楊振與祖大壽不一樣,我這個皇帝不能試探祖大壽,難道我還不能試探一下楊振嗎?
若是他老老實實接受了朝廷安排的監軍內臣,那從此就是自己真正可用的將領了。
若是他楊振不接受自己的安排,自己憑什麼要把神機營里壓箱底的那些火器叫兵部搜羅一部分給他送去,這麼做,豈不是又養大了一頭白眼狼嗎?!
這幾年,前線將領們的各種表現,實在是叫崇禎皇帝是傷透了心,面對一枝獨秀表現卓異的楊振,他的心態極其複雜。
他也想重用楊振,可是想想遼東形勢,心裏面又有點投鼠忌器,與此同時,他也怕又一次所託非人。
就這樣,崇禎皇帝的心裏面,一會兒歡喜,一會兒猜疑,一會兒輕鬆,一會憂慮,一瞬間下定了決心,下一瞬間又患得患失,各種念頭思前想後地翻騰着,沒有一個準主意。
這個時候,那個被皇帝稱作大伴的司禮監秉筆兼御前總管太監王承恩,突然說道:「啟奏陛下!對於高起潛高總監,還有新派到松去的監軍內臣,莫若這樣安排,就叫高總監單獨監管遼東軍祖大壽麾下所部兵馬!
「至於陛下新派到松山城楊振營里的監軍內臣,單獨就近監管陛下欽命編練的征東先遣營!兩個監軍可以相互合作,但是互不統屬,從此涇渭分明!高總監只管遼東軍祖家將兵馬可也!請陛下明鑑!」
王承恩的說法,登時叫崇禎皇帝心裏閃過了一道亮光,當即喜悅說道:「很好!大伴的說法正合朕意,准奏了!如此以來,料想楊振楊漢卿,也能明白朕的苦心了!」
崇禎皇帝找到了解決辦法,心情立刻恢復如常,轉臉對跪着的兩個文臣說道:「朕意已決!就照朕大伴說的辦理!」
說完這個,他擔心陳新甲、張若麒兩人再進諫,直接說道:「征東先遣營是朕下旨新編的營頭,朕對楊振等人甚是看重!楊振這次請求撥給的火器,你們看看,兵部武庫,督府武庫,京營武庫有沒有,有多少,若是充裕,可以調撥一批給他!
「另外,除了你們兵部給他請賞的頭銜,朕再出內帑銀五千兩,作為對征東先遣營出擊敵後斬獲滿奴首級的賞賜!」
陳新甲、張若麒兩個聽見崇禎皇帝這麼說,見皇帝連一向捨不得動用的神機營武備庫火器都答應調撥了,心下知道皇帝已經下了決心,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說什麼了。
同樣,他們看到一向摳門的皇帝,居然肯一次從內帑之中拿出五千兩作為賞賜,心裏面也覺得可以了,皇帝的確是夠重視楊振及其征東先遣營了。
解決了派不派監軍的問題,接下來就沒什麼難事了,崇禎皇帝繼續徵求了王德化的意見,而王德化則當場推薦了此時就在跟前的楊朝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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