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未來時代。
對艾蕾來說,這噩夢中所揭示的一切,都揭示着「未來」的某種可能性。
如此高聳而堅固的建築物,民用的載人機動魔像,只有在巫師塔中才會出現的映象術也應用於娛樂,飲食資源的極大豐富,就連平民也能每日飽餐、食肉飲酒……
它的每一處都是如此詳細而新奇……都是她從未見過的東西,又怎麼可能是虛構的夢?
何況艾蕾本就知道,在夢界中窺視未來、也並非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事。
掌握在曜先生的教宗也即是【沉默無言之人】聖彼得手中的偉大級咒物,就能讓人窺見未來。
他的沉默無言,或許也正是窺見未來的代價。
既然偉大級咒物的力量能做到這一點,神明未必就不可能看到未來的模樣……
艾蕾相信,假如自己生活在這個時代,她至少……至少不會像是六十年前那樣不幸的死去。
她的母親原本就有着極美麗的容貌。她很會唱歌,天生就有着海妖般的嗓音。她還會彈鋼琴,也會使一種諾亞山地人善用的弦樂器。艾蕾想去聽音樂會,就是因為母親偶爾心情好的時候,就會給艾蕾彈琴、唱歌。
當年十三歲的克萊拉,甚至都沒聽過幾首歌,只是靠着從吟遊詩人那裏聽到的歌、胡亂哼唱,便已是足夠迷人。
說是什麼懂得吃苦、容貌傑出、天真可愛她的生父約瑟夫可絕不會缺這種程度的妻子。他是年紀輕輕就已抵達白銀之階的大巫師,只要參政就註定會進入高層、而從商就會成為富翁。
他的命運註定與克萊拉不在同一條線。
正是被克萊拉的聲音所迷住,他才會有那個耐心去更深入的了解她的性格、她的出身、她的一切……之後才有可能會愛上她,以白銀階巫師的身份,費了大勁將毫無天賦、甚至連字都不認的女孩帶進了巫師塔,留在自己身邊。
他教會她認字、教會她人心、教了她儀式與法術,帶她去看音樂會、請了教師教會她多重樂器……不過,這些都只是克萊拉的消遣娛樂而已。
從艾蕾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母親唯一的願望,就是成為大人物、成為貴族,而非只是他人的附庸。
唱歌、彈琴是毫無希望的。
即使成為大藝術家,至多也只能成為雅翁的教士。而且她也從不認為唱歌是藝術……只是單純的把它當做討好人的手段、愉悅人的工具而已。
這樣的她,絕不會被雅翁所認可。
而即使被認可……她想要從這條路往上爬,也比巫師要遠的多。
倒不如嫁給某位沒有繼承人的大貴族,再將其毒殺來得快。如果操作得當的話,應該可以成為貴族……殺得不夠,大可再殺。
……而最後她會嫁給阿莫斯,其實與克萊拉的計劃是並不符合的。
如果要問是為什麼的話。
那或許還是被他的才華所折服了吧。
克萊拉十七歲的時候生下了艾蕾當時還叫做艾蕾爾。她改嫁阿莫斯的時候,阿莫斯才只有十九歲……還要小克萊拉五歲。
那個時候的阿莫斯堪稱是天才少年。
他的才能甚至被一位雅翁的主教所認可而他每年的才能都遠在前一年之上,進步迅猛、意氣風發。與此同時,他同時還是個性格溫和、聲音有磁性、待人接物有禮有節的英俊少年。
即使克萊拉心中有着諸多惡毒的計劃與籌謀,但與對阿莫斯的愛相比……她還是願意暫時放下這一切。至少不能讓阿莫斯發現自己的真實面目,為此她甚至不惜威脅自己的親生女兒。
於是,從很小的時候艾蕾就發現……母親根本就不愛約瑟夫。
她唯一愛過的人,或許就只有阿莫斯。而阿莫斯也確是愛着她的……他愛着克萊拉,連同艾蕾也一起愛上。
假如到了這未來時代。
連歌手與琴師也能成為大人物,艾蕾的母親或許就不會去盤算着謀奪人命的惡毒勾當;而若是阿莫斯的事業也一帆風順,他也不會施展禁忌的儀式……賣掉了自己的女兒與情人。
那麼,或許艾蕾的家庭就該是這樣的。
她的瞳孔怔怔的望着咖啡淺棕色的液面。
未來的人們,竟是如此幸福。
幸福到讓她甚至都有些羨慕……羨慕到近乎嫉妒。
如果我也能活在這個時代,那該多好啊。
光是憑藉着骸骨公的骸骨所構建出的力量,於此窺視一眼,就讓艾蕾感到有些出神。
如夢似幻。
但看着與自己一同進入噩夢的人,仍然都是一副冷靜理智的模樣、就又讓艾蕾感到些許羞愧。
……矜持點,艾蕾!你看人家都這麼淡定!
淑女可不能如此失禮……!
……雖說已經是很失禮了。
艾蕾在心中悲鳴一聲,因羞恥心而忍不住坐直身體。
她又吃了一塊鬆軟的糕點,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加了這麼多的糖,甜而不膩、軟而不散……這肯定是貴族大小姐才能吃到的最高級的糕點吧?
還有這「高山酒」,就連羅斯堡子爵都吃不起的東西。在「未來」,都已經變成了平民食物嗎?
她分明看到了衣着普通的學生,也帶着課本來到這裏吃飯、喝咖啡,愉快的聊着天。
艾蕾想到這裏,她端起咖啡擋在自己嘴前、讓自己像松鼠般啃食着點心的樣子看起來沒有那麼不端莊。
她趁機睜大祖母綠色的清澈獨眼,如同貓咪般充滿好奇的四顧張望着若非如此,她根本不敢打量陌生人,唯恐對方會察覺到目光並看回來。
這座都市對她來說,是如此的新奇而美好。
只能在這裏生活一天的話,實在是太可惜了……
她試探性的輕輕抿了一口咖啡,並因感到苦澀而皺起眉頭。
我明明都加了這麼多的糖!
怎麼還是不夠甜……
不過這份苦澀,與糕點的甜蜜交織在一起,倒是意外的有種均衡感。
艾蕾略微猶豫了一下,是再吃幾口點心呢,還是乾脆再加點糖?
……再、再加點糖吧。
阿莫斯也說過,女孩子愛吃糖是很正常的!多吃糖,笑起來才會變得更甜……只是要小心蛀牙。
而和高山酒比起來,這點心就太好吃了。
若是從噩夢中出去之後,再也吃不到了怎麼辦……
那倒不如少吃一些。還不會太過掛念。
艾蕾想到這裏,放下咖啡杯。
它濺起了些許液滴,落在艾蕾的眼罩上。
「你沒事吧,小艾蕾?」
坐在斜對面的塞利西亞第一時間察覺到了。
「啊,沒事……」
抱着儘量不要麻煩別人的想法,艾蕾將自己的眼罩摘下、露出抱有歉意的笑容:「我其實早就已經不需要眼罩了,戴着它只是習慣、我用頭髮擋住也是可以的……」
她說到這裏,突然頓了一下。
因為就在這一瞬間。
她突然察覺到,自己的左眼居然能睜開了。她原本應該空洞無一物的眼眶中,分明的出現了一顆眼球的質感。
【艾蕾……睜開眼睛吧】
一個虛無縹緲的、如同幻覺般的聲音在她心底響起。
「……不。」
一股莫名的恐懼、讓她暫時選擇了拒絕。
另外一邊。
安南正端坐於在鏡前,閉上自己的雙眼。
「艾蕾……不要怕,睜開你的左眼吧。」
他極輕、極溫柔的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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