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溪舊事 第108章 揩油(2)

    很快又到明朝,梁尚賓只推頭疼,又睡個日高一丈,早飯都吃過了,方才起身。筆神閣 www.bishenge。com把道袍、鞋、襪慢慢的逐件搬將出來,無非要延捱時刻,誤其美事。

    魯公子不敢就穿,又借個包袱兒包好,付與老婆子拿了。

    姑娘收拾一包自米和些瓜菜之類,喚個莊窖送公於回去,又囑付道「若親事就緒,可來回復我一聲,省得我牽掛。」

    魯公子非揖轉身,梁尚賓相送一步,又說道「兄弟,你此去須是仔細,不知他意兒好歹,真假何如。依我說,不如只往前門硬挺看身子進去,怕不是他親女婿,趕你出來?又且他家差老園公請你,有憑有據,須不是你自輕自賤。他有好意,自然相請;若是翻轉臉來,你拚得與他訴落一場,也教街坊上人曉得。倘到後園曠野之地,被他暗算,你卻沒有個退步。」

    魯公子又道「哥哥說得是。」正是背後害他當面好,有心人對沒心人。

    魯公子回到家裏,將衣服鞋襪裝扮起來。只有頭中分寸不對,不曾借得。把舊的脫將下來,用清水擺淨,教婆子在鄰舍家借個熨斗,吹些火來熨得直直的,有些磨壞的去處,再把些飯兒粘得硬硬的,墨兒塗得黑黑的。只這頂巾,也弄了一個多時辰,左帶右帶,只怕不正。教婆子看得件件停當了,方才移步徑投顧僉事家來。

    門公認是生窖,回道「老爺東莊去了。」

    魯公子終是宦家子弟,不慌不忙的說道「可通報老夫人,說道魯某在此。」

    門公方知是魯公子,卻不曉得來情,便道「老爺不在家,小人不敢亂傳。」

    魯公子道「老夫人有命,喚我到來,你去通報自知,須不連累你們。」

    門公傳話進去,稟說「魯公子在外要見,還是留他進來,還是辭他?」

    孟夫人聽說,吃了一驚,想「他前日去得,如何又來?且請到正廳坐下。」

    孟夫人先教管家婆出去,問他有何話說。

    管家婆出來瞧了一瞧,慌忙轉身進去,對老夫人道「這公子是假的,不是前夜的臉兒。前夜是胖胖兒的,黑黑兒的巾;如今是自自兒的,瘦瘦兒的。」

    夫人不信道「有這等事!」親到後堂,從簾內張看,果然不是了。

    孟夫人心上委決不下,教管家婆出去,細細把家事盤問,他答來一字無差。孟夫人初見假公子之時,心中原有些疑惑;今番的人才清秀,語言文雅,倒像真公子樣子。再問他今日為何而來,答道「前蒙老園公傳語呼喚,因魯某羈滯鄉司,今早才回,特來參謁,望恕遲誤之罪。」

    夫人道「這是真情無疑了。只不知前夜打脫冒的冤家,又是那裏來的?」

    慌忙轉身進房,與女兒說其緣故,又道「這都是做爹的不存天理,害你如此悔之不及!幸而沒人知道,往事不須題了。如今女婿在外,是我特地請來的,無物相贈,如之奈何?」

    這正是只因一着錯,滿盤都是空。阿秀聽罷,呆了半晌。那時一肚子情懷,好難描寫說謊又不是慌,說羞又不是羞,說惱又不是惱,說苦又不是苦,分明似亂針刺體,痛癢難言。喜得他志氣過人,早有了一分主意,便道「母親且與他相見,我自有道理。」

    孟夫人依了女兒言語,出廳來相見公子。公子掇一把校椅朝上放下,「請岳母大人上坐,待小婿魯某拜見。」

    孟夫人謙讓了一回,從旁站立,受了兩拜,便教管家婆扶起看坐。

    公子道「魯某隻為家貧,有缺禮數。蒙岳母大人不棄,此恩生死不忘。」

    夫人自覺惶傀,無言可答。忙教管家婆把廳門掩上,請小姐出來相見。

    阿秀站住簾內,如何肯移步!只教管家婆傳語道「公子不該擔圖鄉司,負了我母子一片美意。」

    公子推故道「某因患病鄉司,有失奔趨。今方踐約,如何便說相負?」

    阿秀在簾內回道「一日以前,此身是公子之身,今遲了一日,不堪伏侍巾櫛,有玷清門。便是金帛之類,亦不能相助了。所存金級二股,金鋇一對,聊表寸意。公子宣別選良姻,休得以妾為念。」

    管家婆將兩般首飾遞與公子,公子還疑是悔親的說話,那裏肯收。

    阿秀又道「公子但留下,不久自有分曉。公了請快轉身,留此無益!」說罷,只聽得哽哽咽咽的哭了進去。

    魯學曾愈加疑惑,向夫人發作道「小婿雖貧,非為這兩件首飾而來。今日小姐似有決絕之意,老夫人如何不出一語?既如此相待,又呼喚魯某則甚?」

    夫人道「我母子並無異心。只為公子來遲,不將姻事為重,所以小女心中憤怨,公子休得多疑。」

    魯學曾只是不信,敘起父親存日許多情分,「如今一死一生,一貧一富,就忍得改變了?魯某隻靠得岳母一人做主,如何一日後,也生退悔之心了?」勞勞四四的說個不休。

    孟夫人有口難辨,倒被他纏住身子,不好動身。

    忽聽得裏面亂將起來,丫鬟氣喘喘的奔來報道「奶奶,不好了!快來救小姐!」嚇得孟夫人一身冷汗,巴不得再添兩隻腳在肚下,管家婆扶着左腋,跑到繡閣,只見女兒將羅怕一幅,縊死在床上。

    急急解救時,氣己絕了,叫喚不醒,滿房人都哭起來。

    魯公子聽小姐纜死,還道是做成的圈套,捻他出門,幾自在廳中嚷刮。

    孟夫人忍着疼痛,傳話請公子進來。公子來到繡閣,只見牙床錦被上,直挺挺躺着個死小姐。夫人哭道「賢婿,你今番認一認妻子。」


    公子當下如萬箭攢心,放聲大哭。夫人道「賢婿,此處非你久停之所,怕惹出是非,餡累不小,快請回罷。」教管家婆將兩般首飾,納在公子袖中,送他出去。

    魯公子無可奈何,只得捐淚出門去了。

    這裏孟夫人一面安排入殮,一面東莊去報顧僉事回來。只說女兒不願停婚,自縊身死。顧僉事懊悔不迭,哭了一場,安排成喪出殯不題。後人有詩讚阿秀雲死生一諾重干金,誰料好謀禍阱深?三尺紅羅報夫主,始知污體不污心。

    卻說魯公子回家看了金釵鈿,哭一回,嘆一回,疑一回,又解一回,正不知什麼緣故,也只是自家命薄所致耳。過了一晚,次日把借來的衣服鞋襪,依舊包好,親到姑娘家去送還。梁尚賓曉得公子到來,到躲了出去。公子見了姑娘,說起小姐縊死一事,梁媽媽連聲感嘆,留公子酒飯去了。

    梁尚賓回來,問道「方才表弟在此,說曾到顧家去不曾?」

    梁媽媽道「昨日去的。不知什麼緣故,那小姐嗔怪他來遲一日,自縊而死。」

    梁尚賓不覺失口叫聲「啊呀,可惜好個標緻小姐!」梁媽媽道「你那裏見來?」

    梁尚賓遮掩不來,只得把自己打脫冒事,述了一遍。

    梁媽媽大驚,罵道「沒天理的禽獸,做出這樣勾當!你這房親事還虧母舅作成你的。你今日恩將仇報,反去破壞了做兄弟的姻緣,又害了顧小姐一命,汝心何安?」干禽獸,萬禽獸,罵得梁尚賓開口不得。

    走到自己房中,田氏閉了房門,在裏面罵道「你這樣不義之人,不久自有天報,休想善終!從今你自你,我自我,休得來連累人!」

    梁尚賓一肚氣,正沒出處,又被老婆訴說。一腳跌開房門,揪了老婆頭髮便打。又是梁媽媽走來,喝了兒子出去。田氏捶胸大哭,要死要活。梁媽媽勸他不住,喚個小轎抬回娘家去了。

    梁媽媽又氣又苦,又受了驚,又愁事跡敗露。當晚一夜不睡,孝。梁尚賓舊憤不息,便罵道「賊潑婦!只道你住在娘家一世,如何又有回家的日子?」兩下又爭鬧起來。

    田氏道「你幹了虧心的事,氣死了老娘,又來消道我!我今日若不是婆死,永不見你『村郎』之面!」

    梁尚賓道「怕斷了老婆種?要你這潑婦見我!只今日便休了你去,再莫上門!」

    田氏道「我寧可終身守寡,也不願隨你這樣不義之徒。若是休了到得乾淨,回去燒個利市。」

    梁尚賓一向夫妻無緣,到此說了盡頭話,憋了一口氣,真箇就寫了離書,手印,付與田氏。

    田氏拜別婆婆靈位,哭了一場。出門而去。正是

    有心去調他人婦,無福難招自己妻。可惜田家賢慧大,一場相罵便分離。

    這話分兩頭。再說孟夫人追思女兒,無日不哭。想道「信是老歐畜去的,那黑胖漢子,又是老歐引來的,若不是通同作弊,也必然漏泄他人了。」等丈夫出門拜窖,喚老歐到中堂,再一訊問。

    卻說老歐傳命之時,其實不曾泄漏,是魯學曾自家不合借農,惹出來的好計。當夜來的是假公子,一日後來的是真公子。孟夫人肚裏明明曉得有兩個人,那老歐肚裏還自任做一個人,隨他分辨,如何得明白?夫人大怒,喝教手下把他拖番在地,重責三十板子,打得皮開血噴。

    顧僉事一日偶到園中,叫老園公掃地,聽說被夫人打壞,動撣不得,教人扶來,問其緣故。老歐將夫人差去約魯公子來家,及夜間房中相會之事,一一說了。

    顧僉事大怒道「原來如此!」便叫打轎,親到縣中,與知縣訴知其事。要將魯學曾抵償女兒之命。

    知縣教補了狀詞,差人拿魯學曾到來,當堂審問。

    魯公子是老實人,就把實情細細說了「見有金釵鈿兩般,是他所贈,其後園私會之事,其實沒有。」

    知縣就喚同公老歐對證。這老人家兩眼模糊,前番黑夜裏認假公子的面龐不真,又且今日家主分付了說話,一口咬定魯公子,再不松放。知縣又絢了顧僉事人情,着實用刑拷打。

    魯公子吃苦不過,只得招道「顧奶奶好意相喚,將金釵鈿助為聘資。偶見阿秀美貌,不合輒起瀅心,強逼行奸。到第一日,不合又往,致阿秀羞憤自縊。」

    知縣錄了口詞,審得魯學曾與阿秀空言議婚,尚未行聘過門,難以夫妻而論。既因奸致死,合依威逼律問絞。一面發在死囚牢裏,一面備文書申詳上司。

    孟夫人聞知此信大驚,又訪得他家只有一個老婆子,也嚇得病倒,無人送飯。想起「這事與魯公子全沒相干,到是我害了他。」私下處些銀兩,分付管家婆央人替他牢中使用。又屢次勸丈夫保全公子性命。顧僉事愈加忿怒。石城縣把這件事當做新聞沿街傳說。正是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顧僉事為這聲名不好,必欲置魯學曾於死地。

    再說有個陳濂御史,湖廣籍貫,父親與顧僉事是同榜進士,以此顧僉事叫他是年侄。此人少年聰察,專好辨冤析枉。其時正奉差巡按江西。未入境時,顧僉事先去囑託此事。陳御史口雖領命,心下不以為然。

    蒞任一日,便發牌按臨贛州,嚇得那一府官吏尿流屁滾。審錄日期,各縣將犯人解進。陳御史審到魯學曾一起,閱了招詞,又把金釵鈿看了,叫魯學曾問道「這金釵鈿是初次與你的麼?」

    魯學曾道「小人只去得一次,並無二次。」

    御史道「招上說一日後又去,是怎麼說?」

    魯學曾口稱冤枉,訴道「小人的父親存日,定下顧家親事。因父親是個清官,死後家道消乏,小人無力行聘。岳父顧僉事欲要悔親,是岳母不肯,私下差老園公來喚小人去,許贈金帛。小人員身在鄉,一日後方去。那日只見得岳母,並不曾見小姐之面,這姦情是屈招的。」

    御史道「既不曾見小姐,這金釵鈿何人贈你?」

    魯學曾道「小姐立在簾內,只責備小人來遲誤事,莫說婚姻,連金帛也不能相贈了,這金釵鈿權留個憶念。小人還只認做悔親的話,與岳母爭辨。不期小姐房中縊死,小人至今不知其故。」

    御史道「恁般說,當夜你不曾到後園去了。」

    魯學曾道「實不曾去。」

    。



第108章 揩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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