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前的人群讓開了一條道路,陳翊琮目不斜視地揚鞭南去。燃字閣 http://m.ranzige.com
從城門到宮門之間,許多百姓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只見若干守陵人追隨着一個布衣青年一路向南,縱馬疾馳,大家都紛紛追上前看熱鬧,然後又被巡邏的官兵勒令散開。
馬蹄聲還沒過去多久,不少身着官袍的官員就快步追了上來。
這些人中,有孫北吉這樣鶴髮長須的老人,也有張守中這樣正值壯年的中年人,大家彼此相扶,甚至顧不上說話,只是帶着盈盈笑意追着那馬背上的身影而去。
人群竊竊私,等到這批官員也走過之後,許多人才恍然明白方才與他們擦肩而過的是誰。
原來剛才那個馬背上的男人是皇上……
皇上回京了!
人們竭盡所能地奔走相告,向鄰里或家人繪聲繪色地講述他們在街道上看見或聽見的事情。
在持續了將近半個多月的戒嚴之後,平京已經許久沒有這樣的好消息。
儘管大部分百姓都不明白皇上回京這件事究竟意味着什麼,但許多人還是突然就覺得安心了下來——沒有了皇帝的京城,那還能叫京城嗎?更何況這個八月出了多少么蛾子,到處都人心惶惶。
一些消息靈通的往外透露了一些風聲,有人猜金賊是不是已經打過了見安江,也有人猜皇帝這一路頻頻遇匪徒,會不會一個不小心死在了外面。
陰謀論甚囂塵上,且每一種說法都能找到一些似是而非的證據。平頭百姓憂心着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金賊」,南遷的北人和那些高門大戶則已經開始計劃若是平京失陷,下一處逃生的地點。
但如今,皇上畢竟平安回來了。
那平京城,或許就還是從前的那個平京城吧?
……
重新回到平京,陳翊琮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宮。
儘管他只離開了這裏四個多月,但當他再一次踩在宮門的御道上,望着眼前漸漸清晰的起來的紅牆金瓦,還是覺得一切恍若隔世。
內廷的宮人們得的消息晚,大家臨時商量了一會兒,覺得就算立刻往北門去肯定也占不着前頭的位置了,所以袁振、徐直便帶着司禮監的眾人,等在太和門的前面。
當陳翊琮出現在宮門前的時候,一眾宮人再次跪拜。
「都起來吧。」
陳翊琮腳下飛快,他瞥了袁振一眼,袁振立刻小跑着跟上了陳翊琮的步伐。
「朕上次收到你的奏報還是八月初六。」陳翊琮聲音輕快,「這期間還有什麼要事沒有?」
「有,蘭字號的帳全都清理完了,賊逆逃得匆忙,大部分庫存的銀兩都沒有來得及帶走,目前已經收歸國庫。」
「有多少。」
「三千五百萬兩。」袁振低聲答道。
陳翊琮整個人停頓了一下,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睛閃過一絲驚異,「多少?」
「三千五百萬兩,白銀,這是存在蘭字號的地下錢庫里的。」袁振又重複了一遍,「據查他們還有一個專門存放黃金的庫房,在衡原山附近,我們還在找,現下還不確定東西在不在。」
陳翊琮輕哼了一聲,點了點頭,又繼續往前走。
「好好找。」陳翊琮冷聲道,「一下就能拿出五萬兩黃金買人,我看他們底子殷實得很。」
「誒。」袁振縮了縮脖子,乖巧答道。
等回了養心殿,一早就等在那裏的盧豆才一見陳翊琮,頓時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和袁振這等即位後才相熟的太監不同,盧豆是自小照顧陳翊琮衣食起居的大伴。
望着他的眼淚,陳翊琮自己忽然有些唏噓,他笑着打發了盧豆去給他準備浴湯,自己則沉默地在養心殿裏坐了下來。
回來了。
儘管他已經許久未歸,但這養心殿中沒有一處蒙塵,和他先前離去時一模一樣。可見自己不在的這些日子,這裏的宮人大抵是時時擦拭的。
陳翊琮抬眸望了一眼牆角的宮人,這些太監宮女都低着頭,面容恭謙地站在那裏,等候着命令。
四面沒有了連天的炮火,也沒有了衝殺的叫喊。
面對空蕩而肅穆的宮殿,陳翊琮忽然覺得有一些冷清。
他無言地坐在那裏出神,然後極迅速地搖了搖頭,像是要把什麼東西甩出腦海。
在稍作休息之後,他很快起身去沐浴更衣。
由於的右臂還有未曾癒合的箭傷,不能碰水,所以陳翊琮全程舉着還裹着繃帶的右手。
盧豆幫他拆下了束起的長髮,仔細地搓洗着。
這頭髮實在太髒了,洗了兩道水搓出來的沫子還是灰的,盧豆前前後後足足洗了五道才好。在這整個過程里,盧豆幾乎一直在心疼地吸鼻子——這頭髮還是好的,最讓他難受的,還是陳翊琮後背的幾處青紫和新好的疤痕。
左肩後面的那個窟窿眼雖然已經癒合了,但卻留下了一塊凸起的猙獰粉肉,像是一條野蠻生長的短藤。
「哭什麼,」陳翊琮甩了甩頭髮,「朕這不是好好的嗎?」
「奴婢……奴婢是想起從前在王府的時候,」盧豆把手裏的毛巾搓了幾遍,動作輕柔地給陳翊琮擦頭髮,「那時候皇上也是這樣,老弄得自己一身是傷。」
陳翊琮笑了一聲,然後笑容又很快褪去。
「是啊,那個時候母妃總是會拿生薑沾酒來給我消淤青。」陳翊琮低聲道,他的左手捏碎了幾個浮在水面的泡泡,「擦得時候疼得很,但過後總是很快就好了。」
盧豆怔了一下,不敢再接話,低頭專心給陳翊琮擦頭髮。
陳翊琮也很快看懂了盧豆的不敢,索性也就不再說什麼。等到擦乾了身上的水,幾個宮人上前為陳翊琮拆換右臂的繃帶,不多時,他重新換上了龍袍。
在這樣一番梳洗之後,那些從戰火里沾染的風塵全然不見。
盧豆望着眼前的皇帝,一時間覺得激動又畏懼,他從前沒怎麼見過建熙帝,平日裏見到的恭王也是一個外強中乾的懦弱王爺,然而此時望着眼前的陳翊琮,他忽然從心底里覺得,那些書裏頭說的帝王氣象,約莫也就是如此吧。
陳翊琮自己低頭整理着袖口,低聲道,「你去傳旨,讓內閣閣員,還有六部的官員半個時辰內到養心殿裏來,朕有話要同他們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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