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門口別過薛夢後,謝無衣朝家裏走去,心裏一直在思索薛夢今日異常的表現,以及分別前他對自己說的話。薛夢說:「謝無衣,若是可以的話,我想和你做個朋友。我也是獨自一人在京城闖蕩,在吏部沒什麼朋友,若以後你還留在京城,我們可以多往來。」
他害怕她會拒絕自己,越說聲音越小聲。似乎是突然之間,這個叫薛夢的吏部官員對自己的態度不同了,雖說多個朋友,多條活路。可是這麼突如其來的向自己示好,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很是突兀。
謝無衣站在大街上,又開始茫然:連交個朋友都要防備那麼多,真心累。科舉結束了,接下來,她該好好想下一步怎麼走。
上官傅桓一大早放下公務,特意去宮門前等候謝無衣。生怕錯過時辰,他特意去早了半個時辰,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着急,總之就是放心不下吧。他總認為謝無衣心思單純,人傻老闖禍,一不留神她就會闖出一大堆瞠目結舌的禍事來。
頭頂飄下來形態繽紛的雪花,他不由自主伸手去接,落在掌心涼涼的,不禁令他想起有一次無意間見到謝無衣的眼神,她當時從轎子裏掀開帘子去望向沉寂的天空,也是落着雪,他問她從哪裏來,她說,她從天上來。
他有一瞬間竟然相信了她!
很快,她又轉換成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的樣子。每個人的身上都有謎團。出身於神捕世家,生來就有過人的敏銳性和洞察力,也有着對真相和謎底孜孜不倦的追求。但是他不像他的祖父,他的父親,是非正直分得那麼清楚,在這個世道上,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對或錯都只是上位者的一句話而已。
年少時,他也曾滿腔熱血,然而在某一年,他接觸到了一個真相。那個真相將他的抱負與理想撕裂的四分五裂。他失去了方向,成了紈絝子弟,他爹看不過去了,他並不知情自己的兒子發生了什麼事,他只是把上官投入了神捕司。
他在謝無衣眼中看到了自己曾經的迷茫。他想拉她一把,只是單純出於這個原因。因為那時候,也有一個人在他即將跌入深淵前拉了自己一把,才有了如今的上官傅桓。他一直懷揣着一個有點可笑的夢想,有朝一日,拋卻所有的凡塵俗事,一匹馬,一把劍,浪跡天涯。再好一點,就是帶一個人。
他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對謝無衣脫口而出:「嗨,謝無衣,我現在幫你是有目的的,以後,你要跟我走,我們去江湖走走。」有她在,一路風光迢迢,平生不會太寂寞。就是不知道,那一天,會不會到來,她願不願意跟自己走。
等到一大波考生陸陸續續出來後,卻不見謝無衣的身影。他在人群中碰到了兩張熟人臉,錢棠傲一早認出了他,幾乎是帶跑的,跑到他面前,面色有些急:「上官,你是來等謝無衣的?他出事了!」
聽到她出事了,上官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你說她怎麼了?」他失態地揪住了錢棠傲的衣襟,把他提了起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此時的表情有多可怕。
錢棠傲顯然沒料到他的反應會那麼大,兩人力氣相爭,他自然爭不過練武的上官,他氣急罵道:「上官傅桓,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就不告訴你謝無衣發生了什麼事!」他瞥見一襲白衣從身旁經過,「白寒川,你來勸勸他啊!這個武夫力氣太大了!」
「閉嘴。」白寒川皺眉道,錢棠傲立馬沒了聲。
白寒川是上官傅桓唯一欽佩的同輩人,也是他想去結交的朋友。可是江南白郎向來獨來獨往,從沒見過他有過來往的朋友,除了青梅竹馬的錢棠傲一個,不與同流合污,是上官敬佩他的緣由。論起淵源,杭城白家和他們上官家從上一代起有過些私人恩怨,官場上幾乎無瓜葛,兩地相距甚遠,更是了無牽扯。
近來京城裏傳出一些隱秘的消息,金家與白家的婚事很可能會取消。上次金丞相和顧翰林在朝堂上大鬧一場,他猜測多少與這件事有關,與白寒川有關,極大可能會影響他的仕途與前程。白寒川他自己,卻沒有站出來說一句話,這份超然物外的灑脫與淡然,令他在心裏愈加敬重此人。
這個人,站在風雪山巔,巋然不動,充滿了迷霧。
白寒川說道:「這裏不方便談事,我們換個地方。」
在一家茶館裏,白寒川把今日在殿上發生的事跟上官說了,在最後,他問了上官一句話:「謝無衣和太子是不是走得很近?」
上官點點頭:「小謝的喬遷宴那天,太子也在,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令狐鉞。」
「你就不覺得奇怪?他一個剛來京城的人,就和太子世子走到了一起。」白寒川抿了一口茶,見上官還處在思考中,又說道,「他突然暈倒我感到很蹊蹺,他就坐在我後面,有什麼異常我會感覺到。我覺得太子是有意幫她逃過這一場考試。」
上官挑了一下眉:「因為她不想考。」
「為什麼?」
「為什麼?」
錢棠傲和白寒川幾乎是異口同聲。
「因為她,」上官欲言又止,假裝咳嗽了一下,「有難言之隱。」
「所以他甘心落榜?」錢棠傲還從來沒見到這樣的人,明明離登高台就只有一步之遙,卻又突然放棄,那寒窗苦讀數十年又是為了什麼?
桌間沉默片刻。
白寒川手指扣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兩下,憂心忡忡道:「金丞相不會放過他的。」朝堂上那件事因自己而起,連累到謝無衣,非他所想。
「你是擔心你岳丈會成為朝堂上最大的笑話?」錢棠傲毒舌道,想起來十分好笑,「或許當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被抬下去的人正是他親自舉薦的謝無衣。對了,太子他明知道真相卻不提醒丞相,實在是太腹黑了。」
上官也想笑,低下頭摸摸杯沿,心想:錯過了一場好戲,好可惜。
白寒川白他們兩個一眼,道:「還有那個方隋游,看來也是太子的人了。」說曹操,曹操就到。方隋游剛跨進茶館,抬頭在二樓上一掃,正好與白寒川的目光撞在一起。他以為自己眼花,白寒川從位子上站起來,向樓下的他遠遠行禮作揖,面上是平和的淺笑,方隋游幾乎受寵若驚般的連忙回禮。
「你怎麼突然對方隋游那麼客氣?」
錢棠傲往樓下張望,見到方隋游正朝一個位子走了過去,那一桌子坐着江東三子,他們也注意到了他們的存在,坐着朝這邊拱手,白寒川早已坐回到位子上,沒看到他們三個。錢棠傲見到他們尷尬地收回手,臉上流露出不滿的神色。
「只是謝他在殿上為謝無衣開口而已。」白寒川漫不經心回答道。
錢棠傲不懷好意地笑道:「白寒川,你有點不對勁啊。謝無衣是謝無衣,你是你,你替他謝方隋游算什麼?莫不是出於愧疚?」
白寒川也不掩飾:「錢棠傲,你知道些什麼。」
「作為朋友,我擔心你。」
「如果你想插手我的私事,以為那是在幫我,我不需要。所以你不要去做那些無謂的調查,我根本就不在乎那塊玉佩在誰手裏。」
「你不在乎?可是有人在乎。」
「我知道。」
「你知道你還這麼無所謂?都快出大事了你還這麼看得開。你這麼多年的努力會功虧一簣,那個人的手段有多厲害你不是不知道。」
夾在兩人中間的上官嗅到了空氣中瀰漫了針鋒相對的氣味,為了避免殃及到無辜的自己,他站起來告辭道:「謝無衣這小子真是運氣好,到哪都有人救她。二位告辭,我得去她家看看她回來沒。」
夜晚,上官在一家酒肆找到了喝醉酒的謝無衣,她正抱着柱子胡言亂語,最後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背回了青梅胡同。一走進家門,上官就察覺到了黑夜裏另一個人的氣息,不過在他走近察看之後,那個人的氣息又消散在寒夜裏。
接下來,他要處理抱着海棠樹撒酒瘋的謝無衣。
「上官,老娘喜歡你,才把你當朋友的。在這裏,我還真的沒有其他朋友,你算唯一的一個。所以,我要告訴你,從明天起,我就可以做回我自己,不用假扮謝無衣了。」醉醺醺的謝無衣抬腳往樹幹上踹去,結果腳沒抬起一半,整個人重心不穩,摔倒了地方,坐到厚厚的雪裏,乾脆躺了下來,指天叫罵。
上官扶額,想把她扔這兒算了。
「那個也叫謝無衣的,你有本事給老娘出來!你知道把我害得有多慘嗎?本來我可以開開心心地過自己的日子,結果一閉眼,一睜眼,到這裏來了。要不,我再去死一死?」躺在雪地里的謝無衣猛地跳起來,死死盯着眼前模糊的樹幹。
「喂,謝無衣,別干……傻事!」當上官意識到她要做什麼時,已經來不及阻止,謝無衣已經撞到樹上去了。雪層從樹上簌簌掉落下來,驚起一片寒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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