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內,李無仙還用被子包着頭,躲在龍床一角縮成了個糰子。
床邊是一個佛珠纏繞的水桶子,羽裳正試圖提走。
李無仙覺得社會性死亡,其實羽裳倒沒覺得有什麼好嘲諷的,她自己在羽人島亂叫的時候也不知道多少人偷偷圍觀過,那算個啥事……
羽裳來了神州經常有些地方不習慣,還處於半部落習性的她,確實搞不清楚神州人族這種奇怪的……嗯,不知道這叫什麼觀,文化不夠形容不了。
就連妖族那邊都不夠妖,那位妖王乘黃好像也受了人類許多影響。
羽裳倒是對小幽靈的想法有點興趣,這位應該本屬遠古部落認知,性情還特別跳的那種,這些年隨着秦弈遊歷此世,不知道在這方面怎麼看的。不過羽裳始終對這位有些敬而遠之的感覺,便也沒多問。
正這麼想着,就見小幽靈飄了進來。羽裳沒理它,拎起水桶子走了,趁着這死蚌被夫君控住了,得拎回去研究一下怎麼凌辱她。
李無仙聽見人走了的聲音,悄悄地拉下被子一點點,露出眼睛偷看。
然後就看見面前蹲了只小幽靈,正努力伸着小短手想摸她額頭。
李無仙道:「你一個魂體,為什麼要伸手,難道不是以意相感?」
「我又不是在感知你的靈魂狀態,我只是看你燙不燙。」
「……」
李無仙低聲道:「你就是流蘇,對嗎?」
流蘇目光有些銳利起來,盯着她看了一陣子,慢慢道:「如何?」
「我……我想起了很多關於你的事情。」
「被我騎的事情?」
「哼。」李無仙沒去反駁這話,她目前有點凌亂,不知道被流蘇騎的那個認知到底是真是假了。她頓了頓,只是道:「反正她不是我。騎不騎的關我何事?」
流蘇跳了兩下:「我之前騎你頭上難道不是?」
「……怪不得。」李無仙懶得跟它爭議這個算不算,反問道:「既然是你……你難道不該是殺了我?變個球在我頭上跳有什麼意義。」
「還挺了解我啊?」流蘇稀奇地繞着她的腦袋轉了一圈:「你忘了,我問過你?」
「是了,你問過,如果你殺了我,我怎麼想。」李無仙忽然笑了:「你能忍着不殺我,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在你心中,師父的態度如此重要嗎?竟能影響你這堂堂一代人皇,天下最強者,萬族第一人?」
流蘇默然半晌,慢慢道:「這話從你嘴裏說出來,有諷刺之意。瑤光依然在影響你的心靈,至少是有點共享了情緒喜惡。」
「是。她已被刺激出了意識。」李無仙道:「我之所見所聞,如今她也共享在看,默默着吸收一切新的認知。我知道她在,也不知道哪一天我就成了她。」
「這種狀況你反而不容易被徹底取代了。」流蘇反倒吁了口氣的樣子:「原先你和她彼此不分,那才麻煩。如今就像是普通人分裂了人格,就算偶爾被她為主,你還有機會佔回來……想要徹底融為一體反倒才需要特殊手段來達成了……」
「所以你暫時不會殺我了?」
流蘇笑笑:「是你的話,我本來就不太願意殺。」
「為什麼?」
「因為今日你是人皇。」
今日你是人皇,你才是我的繼承者。
雖然現在的人皇模板和我們當年不一樣了,其志仍在,本質不移。
李無仙定定看着流蘇,眼神也有敬慕之意,但很快又消失了……誰特麼能對一隻球敬慕,太難了。相反,她手倒是很癢,很想拍,但又知道拍了會死。
師父日常也這麼難的吧,師父應該也很想拍……也怕死。
流蘇忽然道:「其實殺不殺你,我倒也不甚堅決,沒能拿定主意。」
「看我的意志是否堅定?」
「是。」流蘇認真道:「我有幾句話問你。」
看那萌萌噠的模樣玩嚴肅,李無仙總是有些出戲,還是勉強讓自己嚴肅一點,問道:「什麼話?」
「若有天人逞威,欲犯你土,你當何如?」
「率眾擊之。」
「修行不及,實力懸殊,何以擊之?」
「內合神州仙門,外聯海天諸界,眾志擊之。」
流蘇不去問如果對方太強了你們還是輸又如何,這種問題沒有意義,問的是看法,而不是談兵。
它續問:「如果擊退對方,乃至反攻,你為天帝,屆時何如?」
李無仙這回沒有立刻回答,安靜地與流蘇對視了一陣,才低聲嘆道:「我此時沒有答案。」
頓了頓,反問:「如果你呢?當年你也這麼問過自己嗎?」
流蘇燦然一笑:「問過,我覺得我不是那料,所以不去干啊。我管好我自家一畝三分地也就是了。」
「……」出乎意料,情理之中,確實是這個人應有的答案。
李無仙並未就這麼算了,還是追問:「這麼說來,你也是想過的吧,那時候你所考慮的,能和我說說嗎?」
「那個啊……我和瑤光有說過,你夢中沒見過嗎?」
「沒……」
流蘇摸了摸下巴:「那時候我想啊,要是我做天帝,那就天地人都一起吃一鍋啊,分這個分那個的幹嘛呢?被瑤光笑了……後來想想,好像我這比瑤光更理想化,或者說,即使可以實現,卻也要我殉道才行啊……我幹嘛要殉這個自己都沒考慮好的事情,瑤光腦子有病,我又沒有……」
李無仙腦海中忽然誕生了一副回憶場景。
其實是夢見過的,很早夢的,醒來已經忘了而已。
被流蘇這麼一說,又想起來了。
西風颯颯,香冷蕊寒。
庭院之中,兩個少女在賞花。
「無蜂無蝶,雖美而寂寞。」李無仙聽見自己在說話,聲音有些妖媚而慵懶:「這滿園菊色,看似盛景繁華,實則儘是孤芳。」
流蘇回頭看了她一眼:「又去聽那些人研究詩文了?酸腐得聽不懂,說人話。」
「我說這菊花看着盛放,其實孤獨得很。」瑤光微微一笑:「像你一樣。」
「怎麼不像你一樣?」
「呵……可能差不多吧。」
流蘇道:「你會玩時間啊,既然這麼善感,何不把菊花放在和桃花一樣的時間開了?」
「……」瑤光默然片刻,忽然道:「這就是你的三界一大鍋之道?或者說,人人相等,個個似龍?」
「你倒是很能聯想。」流蘇倒是笑了起來:「倒也有點像。我要是當那勞什子天帝,那就將它們都在一個時間開了,分什麼寂寞繁華。」
「但是流蘇……那秋天冬天,還是要有花的啊。不是此菊,也有新芽,你又如何全部報以一處開?」
流蘇愣了愣,又低頭看花,半晌不語。
瑤光伸手一彈。
遠處忽有桃花盛放,與秋菊之色金紅相映,如爭艷一般。
「很熱鬧,是麼?可桃花在此,四月是什麼?」瑤光有些譏嘲地笑着:「天下地下,四季春秋。總是要有序的,哪能由着性子亂來,鼻孔大了不起嗎?」
流蘇梗着脖子,仰首下望:「天帝又不是我,我就那麼一說,關我屁事。太清之能、時光之道,用來玩花,無聊!還有,我鼻孔不大!」
李無仙正在失神,眼前現出一隻小短手,晃啊晃。
於是光影消散,再回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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