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坐在那裏的瑪雅不為所動,她既沒有好奇的亂動,又沒有扭頭看向馬林,時間對於她來說仿佛像是凝固了一般,馬林本能的感覺不對,但是那兩位大神主似乎已經發現了問題。
她們聯手,在瑪雅的面前拉起了一面水元素堆砌成的鏡子。
在那一刻,馬林看到了鏡子裏穿着黑色婚紗的瑪雅,她的身邊,還有穿着平日常服的瑪雅,有穿着破損防具的瑪雅,更有拿着書本的瑪雅。
越來越多的瑪雅出現在鏡子裏,她們年紀各異,模樣各異,有紅髮的,有灰毛的,也有銀色辮子的;有老婦人,有幼童,有成年模樣傲人胸脯,也有着防彈胸板甲一樣的少女。
「那些豹子拉了一個水鏡幹嗎,我什麼都看不到。」星岩皺着眉頭:「它們的藥劑管用嗎?」
「現在不是你們矮人黑獸人的時候,那可是馬林的妹妹。」柯林說完皺起眉頭:「但是我也不知道這鏡子是有什麼用的。」
然後他看到馬林走向前:「馬林!你去哪裏!」
然後馬林扭頭看着他:「我能看到鏡子裏的瑪雅,很多很多。」
「女神啊,太好了,馬林先生,看起來你就是瑪雅的命運之子,快請過來吧。」奧莉嘆了一聲,她的召喚讓馬林加快了腳步,最終他站在了鏡子面前:「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出了一些問題,開化靈能對於大部份孩子來說有效,但是有極少數孩子太有效了,如果說一般的開化靈能是在這個孩子身上開出一個靈能池,那瑪雅現在的靈能池太大了……有如一個乾涸的湖。」
「簡單一點,我要怎麼做才能夠救下瑪雅。」馬林決定把事情先搞得簡單一些,要不然大神主這邊只怕還沒解釋完,自己的小豹子妹妹就真得要大變活豹了。
「你必須進入她的夢境,這非常危險。」另一位神主米娜這麼說道:「這個危險就是,如果你失敗了,你會和你的妹妹一起死去,在夢境中,你沒有血吼,沒有你的世界樹嫩枝,沒有你的小精怪寵物和你罩帽里的小朋友,你會以你靈魂之貌來面對你的妹妹,告訴我,馬林,你會做何選擇呢。」
馬林癟了癟嘴,靈魂之貌讓馬林猶豫了一下,最終他笑了起來:「我要如何入夢。」
………………
瑪雅有些想睡,因為她感覺頭有一點點的昏,但是四周都是迷霧,這讓小豹子姑娘有些警惕,因為她覺得自己本來不應該在這裏,不是在這裏,也不是在車底……等一下,車底是什麼?
小豹子姑娘迷惑地看着四周,她走了兩步,迷霧似乎也隨着她的移動而流動着,地上的模樣有了變化,乾涸的土地上多了一些碎片,瑪雅蹲下身,撿起一塊,是金屬,好像是武器?
她又撿了兩塊,小心翼翼的拼了一下,發現這是一把長劍。
這是哪裏?
瑪雅站起來,走了兩步,這一次,她看到了一個被殺死在坑裏的受害者,說是愛害者,是因為它已經完全的枯骨化了,一根爛的已經看不清模樣的金屬管在他的身上,瑪雅拿起管子……看起來,像是哥哥的槍管?
哥哥?
哥哥是誰?小豹子撓了撓頭,叫……叫什麼來着?
感覺自己似乎未老先衰的小豹子癟了癟嘴,尾巴不受控制的自移動到了嘴邊,已經張開的小嘴在最後一刻停下了動作。
瑪雅將尾巴從嘴邊移開,她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本能告訴她,不能這樣做。
對,不能這麼做。
帶着這樣的想法,瑪雅繼續前進。
死者越來越多,也開始出現詭異的骸骨,漸漸的,迷霧散去,瑪雅發現自己站在城西門內,曾經的貧民窟不見了,一個巨大的戰場出現在她的眼前。
像是……像是哥哥曾經描述自己在北地的經歷那樣。
卡特堡這是怎麼了。
瑪雅跳過戰壕,看着裏面倒斃着的死者們,他們互相扭打着死去,瑪雅強忍着不舒服的感覺——她從來沒有將現在這樣,見到這麼多的死者。
和平的時候,死一個人,都能夠讓人傷心一輩子。
不知道為什麼,瑪雅的腦子裏跳出了這句話,相對的還有一句話。
戰爭的時候,死一百萬的人,都無法讓人哭出來。
誰說的?
哥哥?
瑪雅愈發迷惑,她不知道要怎麼解釋這一切是怎麼出現在她的腦子裏的。
就在少女茫然四顧的時候,遠處的街道上,出現了一個令瑪雅炸毛的身影——一隻巨大的,沒有皮膚的異種。
她見過,兩年前的時候,卡特堡北邊全是這種怪物。
但是它們不是已經被殺光了嗎?
帶着這樣的疑問,瑪雅看到它開始跑向自己,小豹子姑娘立即看了一眼四周,然後從地上抄起一把腐朽的短劍——這是她唯一能夠找到的武器,蓋亞特家的孩子可以死,但不能死於沒有反抗。
異種離的近了,瑪雅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尖牙,看到它眼中的興奮,那和自己看到烤肉時差不多。
小豹子握緊了手中的短劍,金屬的劍柄有些鏽蝕,握起來很不舒服,但是在現在這個為自己的生命做倒計時的時刻,瑪雅難得地想到了自己哥哥的名字。
馬林。
對,是叫馬林。
……只是……叫馬林。
異種躍起,像一條大狗。
瑪雅縮身,想要讓過撲擊,並將短劍捅進它的腰間。
這絕對不會令這個異種失去生命,甚至下一秒自己就會死於二次撲擊……但至少蓋亞特家的孩子反抗過了。
帶着這樣的想法,瑪雅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那個自己在鏡子裏見到過的身影,那個穿着黑色婚紗的自己,從突然打開了裂隙中躍出,一劍將那異種斬成了兩段。
她落地,手中的另一劍已經將異種的前半段身子斬開。
瑪雅看着異種的屍塊自自己頭頂飛過,她站了起來,看着眼前的自己。
不知所措。
「你好,另一個時間線上的我。」倒是這個自己開了口。
她的聲線滿是沙啞,完全不似瑪雅的靈動與清脆。
「我?你?」瑪雅感覺自己太笨了。
而她面對着的瑪雅搖了搖頭:「這些怪物,你見過,對嗎。」
「是的,兩年前,但是大家都說已經被殺完了,它們身上有不錯的材料。」瑪雅立即做出了回答。
「你與我的不同,看起來就是從你口中的兩年……不,也許是更早之前開始。」這位黑紗的大豹子姑娘看了一眼小小的自己:「真是……令人妒忌的不同啊。」她嘆息着,眼中的紅色魂火在翻滾。
「你……你一個人嗎?」瑪雅看着大大的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她想問出這個問題。
「城裏已經沒有活人了,甚至我都已經不是活人了。」瑪雅點了點頭,她沒有去看小小的自己,而是走向了戰場的中央,那裏有一具小小的骸骨。
她跪到了那具骸骨面前。
「哥哥呢?」瑪雅跟着大大的自己走到了那具骸骨前。
她看到大大的自己沒有回答,而是伸出手,撫摸着那具骸骨。
「……哥哥死了?」瑪雅瞪圓了眼睛。
「死了啊,大家都死了。」瑪雅扭頭,看着與自己平行的小小的自己:「你點燃了靈能,我沒有,我學會了用劍與槍戰鬥,是一個大林地的刺客,死在南城區,然後我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個醜陋的精怪。」
「你為什麼會有理智,大家都說變成精怪會失去理智。」瑪雅看着眼前大大的自己,有些疑惑於她的表現。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法耶姐姐在死前祝福了我,她說,我會是最後一個倖存者……可我辜負了她的祝福。」低下頭,吻了一下眼前的顱骨,瑪雅起身,看着眼前小小的自己:「看到還是活着的自己,總是令人有些……反正不知道要怎麼解釋,要是洛林哥哥還在,一定會笑話我吧。」
「洛林,哥哥明明叫馬林啊。」瑪雅看着眼前大大的自己,眼中有警惕,有疑惑,有不解。
「……原來如此。」瑪雅眼中的魂火在翻滾,她看着自己,雖然乾枯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是她在喜悅,她在哭泣:「原來,原來我與你之間的不同,在這裏。」
「什麼意思?」瑪雅看着眼前的自己,她雖然不知道這個大大的自己說的是什麼意思,但是她能夠感受到她在哭泣,靈魂深處傳來的悲傷清楚無誤地傳遞到了瑪雅心中。
「我這個世界的命運,和你那個世界的命運,在哥哥那裏開始,有了不同。」瑪雅說道,看着小小的自己,她剛想說些什麼,就感覺到了遠處有什么正在走過來,她抬起身,看到了一個看起來並不高大,也不健壯的男性。
她伸手,在小小自己的腦袋上輕輕點了一下。
「你把我的妹妹怎麼了。」走過來的男人這麼問道。
「讓她好好睡上一會,哥哥。」看着眼前的男人,瑪雅想要笑,但是她悲哀地發現,自己已經是枯骨亡軀,笑容對於她來說,是永遠不再有的奢侈品。
男人邁出的腳步停了一下,他似乎是在確認,他似乎又是在警惕,最終,他努力了笑了一下:「我見過這個世界的……瑪爾根。」
「瑪爾根,我可憐的羊妹妹,她被混沌信徒扭曲成了一個怪物……」瑪雅嘆息着:「她……終於安息了嗎。」
「安息了,我親手讓她獲得了永恆與平靜。」這個男人停下了腳步,他看着瑪雅:「這個世界怎麼了。」
「與我自己的交談中,我了解到,混沌的入侵從我們小的時候開始,卡特堡北部的那次獻祭沒有被控制,最終釀成了一次大型入侵,混沌的大軍現在正在向東前進,整個世界正在敲響喪鐘。」瑪雅說到這裏,伸出手,抱起了那顆小小的顱骨:「我的哥哥叫洛林,而你,叫馬林……你和他有着完全不同的靈魂,我看着哥哥的靈魂最終燃盡,在最後的時刻,他還在微笑,明明已經無法說話,但還是用眼睛告訴我,快逃,瑪雅,離這裏越遠越好……」
說到這裏,這位身着黑色婚紗的瑪雅站了起來,她抱着顱骨,看着馬林:「我……我辜負了大家,哥哥犧牲自己救下了很多人,克洛絲扭曲自己為我換來逃入城南區的機會,法耶姐姐在死前為我祝福,瑪爾根為了我能夠脫險發出聲音被抓住……」她的乾枯的身體有了變化,肌體復生,魂火被名為眼珠的器官代替,長發從復甦的毛囊中長出:「有船團來帶倖存者走,潔茜卡姐姐自願留下,她將我們的孩子送上了船,但她不知道,我也留了下來,我自願和四個小孩子交換,雖然他們說會有第二波船團,但事實證明,來不及了,卡特堡的淪陷遠比想像的快。」
說到這裏,已經回復成活人模樣的瑪雅對着眼前的男人展露出笑容:「我妒忌着我自己,妒忌着她有如此好的運氣,妒忌着她的世界走向有所改變,妒忌着她會有美好的未來,妒忌着她提到你名字時快樂的樣子,我妒忌着她的一切啊,哥哥。」
「這就是你最終選擇墮落的原因嗎。」男人臉上露出悲傷的表情。
「是啊,這個世界在走向末日,我每天都在聽到喪鐘在敲響,我們與哥哥的孩子們註定會死在這場浩劫之中……我所守護,我所喜愛,我所為之付出的一切都將在我面前走向毀滅……所以,我在求死啊。」瑪雅的嘴裏長出尖牙,原本如雪的肌膚開始硬化:「求求你,我的另一個世界的哥哥,淨化……我,在我變得更加醜陋之前,殺死我,毀滅我,淨化我。」
在瑪雅意識的最後時刻,她看到了男人面前有小樹長出,它飛快的成長,最終纏繞到了那個……那個哥哥的手臂上。
「我接受你的請求,我的妹妹……還有。」這個男人在笑,雖然哭起來也比這樣的笑容要好看。
「晚安,瑪雅。」
他這麼說道。
「晚安,哥哥。」
在最後一刻,瑪雅笑着,然後將手中的顱骨丟向了那個男人。
不要忘了,和自己也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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