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林之詩 二百五一節：晉升（三）

    馬林是被機器的聲響驚醒的。

    坐起身，發現自己身處克洛絲的法師塔，馬林下意識的站了起來，因為他看到房間裏已經滿是灰燼，似乎有些日子沒有人整理過了。

    「克洛絲。」馬林喊着老兔子的名字，想要找到他，但是沒有人回答。

    馬林往樓上走去，離克洛絲的房間越近，就愈能感覺到那微弱的靈魂，馬林推開房門，看到的是蜷縮在角落已經死去的法法，也看到了坐在床上，無力耷拉着腦袋的老兔子。

    似乎是聽到了馬林推門進來時發出的噪音，克洛絲抬起了頭，老兔子看着馬林，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我……我等到你了。」

    馬林看着眼前已經模樣非人的克洛絲，最終走到了她的身旁，蹲下身，伸出手握住了她那無毛而乾枯的肢體：「怎麼了，我離開了多久。」

    ·記不住了……

    眼前的軀殼再也不能歡笑，再也不能落淚，幽藍的魂火在眼眶中躍動，仿佛像是隨時都會熄滅的火。

    她說到這裏，看向注視着她的馬林。

    ·不要看我，好嗎。

    「為什麼。」馬林緊緊握着她的手，不想讓她抽回那冰冷的肢體。

    ·因為你的世界裏那個幸福的我，是我支撐到現在的唯一理由，我的一生，是不幸的一生，我想從你那兒聽到她的幸福故事，因為這樣的話，我就能夠知道，原來我也配得到幸福。

    說到這裏，幽藍的魂火在克洛絲的眼眶中打滾，同色的負能量液體從眼眶中滴落，落在馬林的手背上，造成腐蝕。

    看到腐蝕造成的煙，這隻兔子連忙仰頭。

    馬林看着她，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

    為什麼每一個不同的時間線里，他所認識的姑娘們都是如此的不幸，人生在世，本不應該如此的痛苦才對，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並不是他，沒有他的世界裏，難道每一個人有如此悲傷的結局嗎……不應該啊，每個人，才是自己的救世主。

    馬林最終伸出手，將克洛絲抱在了懷裏。

    ·馬林……那個我，過的好嗎。

    靈魂的低語在馬林的腦中迴響，馬林伸出手，撫摸着克洛絲的腦袋：「很好，她和你一起，都喜歡吃胡蘿蔔羹，我很喜歡抱着她睡覺，因為聽着她的心跳聲，有一種格外的安心感。」

    一口氣說完，馬林聽着這隻克洛絲的哭泣聲，緊緊將她抱在懷中……別哭了，對不起，這樣的我，沒能來到你的世界。

    哭夠了，克洛絲的耳朵耷拉了下來，她輕輕的推動着馬林，想要將馬林推開，又或者是想要將自己推離馬林的懷抱。

    最終馬林只能鬆手，看着這隻兔子眼眶中漸漸發紅的魂火，馬林伸出手，撫摸着她的腦袋：「對不起。」

    ·不要道歉，馬林，能夠在暮年見到你，也是我的幸運，最後，能夠滿足我的一個小小的要求嗎。

    「什麼要求？」馬林微笑着，看着那幽藍的魂火漸漸的被赤紅吞噬，看着眼前的克洛絲靈魂之語中的顫抖。

    ·解放我的靈魂。

    看着馬林，克洛絲伸出手，將撫摸着自己腦袋的手抓住，她再一次哭泣，同時一邊訴說着她的故事。

    馬林這才知道，吃過他做的胡蘿蔔羹之後，克洛絲想要自己去挖，但是碰到了精怪們，腿受了傷，是法法拼命帶着她回來的。

    她想再見自己一面，想要知道另一個時間裏的自己是不是得到了幸福，所以轉化自己成為巫妖，等待着他。

    ·如今我知道了，能夠在沉淪前最後的一刻再見到你，命運女神在最後的時刻給了我一絲滿足，馬林先生，我要沉淪了，阻止我好不好，我用如此醜陋的皮囊活了一生，不想在死後變得更加醜陋。

    「克洛絲，你真的不醜的。」馬林微笑着伸出空閒的左手，抹着她臉上的負能量淚珠，看着那隻剩下一抹藍色的魂火伸出手，將克洛絲的魂火扯出軀殼之前的剎那，馬林對着眼前的愛侶說出了也許是她這一生都沒能聽到過的一個詞組。

    「我愛你。」

    ·謝謝……

    在魂火消散之前，馬林聽到了一個少女心滿意足的感謝聲。

    將克洛絲扶好，幫她躺到床上，馬林為她蓋上床單，然後輕輕地退出了房間，在走過爐具時，馬林甩手，火焰點燃了爐邊的木柴與家俱碎片。

    走出法師塔，馬林看到了一個機械體，後者注視着馬林，最終側過身，指向了城中區。

    馬林點了點頭，順着它的指引走向城中區——他要看看，這該死的城市裏到底還會有誰。

    一路上，馬林見到了不少機械體，它們有着精製的作工，有些就像是他打倒的扭曲戰甲一樣，非常精美，但絕對不像是人。

    無一例外，這些機械體都在指引着馬林，在它們的指向下，馬林最終見到了那個工廠——它就在城中區，也許是有着迷霧一類的效果。

    有機械體在一個小門外等着馬林，他為馬林打開了門。

    「你在等着你。」

    這句話讓馬林皺了皺眉頭，但最終還是走進了門。

    走過走廊，馬林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工廠，無數的機械體正在被製作出來，流水線將製作過程完全的工業化。

    順着腳下的指引線，馬林來到了一個巨大的罐子前方。

    ·你來了。

    一個清脆的童音響了起來。

    「我來了。」馬林點了點頭，因為他感覺到了有一股靈能依附在幾個能夠活動的攝像頭裏。

    ·那個叫克洛絲的巫師，也死了嗎。

    「死了，你叫我來，應該不是為了了解她的生死吧。」馬林深深吸了一口氣。

    「是的，因為她是這座城市裏最後的住客……不，應該是這個世界最後的住客了。」這個聲音說道，這一次是真實的聲音，不再是靈能組成的低語。

    馬林看着那個罐體開始分裂，滿是金屬銘文的神聖金屬保護層向着兩側打開，展現在馬林眼中的，是一個透明的槽罐，罐子裏是一個殘缺的年幼自己。

    「不好意思，另一條時間線中的自己啊，讓你看到我這失敗的一面了。」他笑了笑，只餘一條左臂他還舉起手對着馬林招了招手。

    「洛林？」馬林皺了皺眉頭。

    「不，我叫梅洛，父親給我取了這個名字。」他看着馬林嘆了一聲：「像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對吧。」

    「其實是很好聽的名字，我們的父親呢。」馬林看着眼前的另一個自己問道。

    「畸變了……他最終失敗了，看起來你應該回過我們的家了，對吧，瑪雅她……應該被你淨化了吧。」

    「嗯，淨化了。」馬林說到這裏，走到一旁的管道旁坐了下來：「你又是怎麼一回事。」

    「混沌的一次入侵，機靈被污染了，就是那具扭曲戰甲做出來的母機，我拼盡全力淨化了它，但是你也看到了，這是我在戰鬥後剩下的部份，機靈為了救我，開始暴走，並驅趕人類離開卡特堡……不，是整個希德尼地區，因為這裏將會是混沌首先入侵的地區。」

    叫梅洛的自己給了馬林一個答案，很驚悚。

    「你將自己藏在這裏，就是不希望自己被找到，但是現在為什麼又開啟了它。」馬林問道。

    「因為這個世界已經死了，在克洛絲轉化自己成為巫妖的那一刻開始，這個世界就已經萬劫不復了。」梅洛這麼回答道。

    「你還活着啊。」馬林指向了他。

    「其實我只是殘軀，機靈改造了我。」一旁的小門打開，一個小小的機械體走了出來，而罐中的梅洛開始分解。

    「你好，另一個時間線中的我，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個失敗者，更是一個復仇的惡鬼。」它這麼說道，同時伸出手。

    馬林也伸出手，與他握了一次。

    「……你……有兩條世界樹嫩枝！」梅洛注意到了馬林手臂上的枝條。

    馬林點了點頭：「我還見過另一個時間線，在那個時間線，沒有這座工廠，卡特堡被混沌攻破……很多人都死了，另一個我們和他的愛侶們。」

    「原來如此，那太好了，原本我以為我的嫩枝沒有離開我，是因為我的心中還燃燒着復仇的火焰，現在想來……應該是無名氏在等待着另一個有着血肉之軀的我。」他一邊說，馬林注意到他那穿着皮袍的手臂里，一條嫩枝鑽了出來，它像是幼獸一般貼在了梅洛的臉上。

    「我要帶着機械的軍團開始離開遠征，我再也不能給你靈能的滋養，跟着馬林去吧，聽話。」梅洛微笑着將屬於他的嫩枝驅趕到馬林的手臂上。

    然後他看着向馬林：「照顧好它，你準備叫他什麼。」

    「上一次的我叫洛林，這一次的你叫梅洛，我是一個不怎麼會取名的笨蛋。」馬林伸出手，拍了拍這個小小的機械體：「你說你要去遠征了，去哪兒。」

    「去有混沌的地方。」梅洛看着馬林：「這些機械體裏有着很多倖存者的靈魂，他們沒有被扭曲心智，但是最終還是死了，我收集了他們的靈魂，將他們的靈魂數據化，我是母體，他們是子體，我無法被混沌扭曲，它們也永遠不會，我們將立誓掃滅這個宇宙里的一切混沌。」

    說到這裏，梅洛沉默了一下，然後給他們自己取了一個冰冷的名字：「你可以叫我們……無心者。」

    「……祝你們好運。」

    「也祝你好運，說起來，你第一次來的時候，我注意到你去過幾家宅邸……」

    「她們是我的愛侶。」

    「原來如此，你那裏的瑪雅幸福嗎。」梅洛問出了這麼一個問題：「請快一點回答我，我的情感將在十五秒後被格式化。」

    「幸福，她會是我最幸福的新娘。」馬林點頭。

    梅洛的聲線里多了一絲喜悅：「謝謝，還有五秒倒計時。」

    馬林等了五秒，眼前的梅洛轉身：「你走吧，另一個世界的我，這座工廠將在三十分鐘後再一次封閉。」

    ……再見，梅洛。

    馬林沒有說出這句話，只是轉身默默離開。

    走出工廠，馬林回到了自己第一次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家，看到了那具小小軀殼，從它的手裏拿出了一個黑色的哨子。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能夠證明身份的東西。

    馬林將她抱到了床上，蓋上被單，給予這位陌生人以最後的體面。

    然後一路走到了別苑，再一次走過藤橋，推開房門，坐到床上的小椅子上，看着力場中的法耶。

    明明又獲得了一條世界樹的嫩枝……但是心裏卻非常的沉重，馬林不想這樣獲得自己的遺物。

    直到夜幕再一次降臨，直到植物精怪們聚集在馬林身邊開始歌唱，直到馬林再也抑制一住倦意，直到失去平衡的剎那再一次睜開眼，看到的是夜幕下亮着燈的別館大廳。

    掀開自己身上的毯子，馬林注意到了手裏的黑色哨子，在沉默中將它放進了口袋裏，馬林注意到了爐火中的老鼠姑娘抬起了頭，應該是大姐吧。

    帶着這樣的想法，馬林伸手做了一個靜聲的手勢，然後走上二樓，輕輕推開了房門，注意到法耶的那張大床上抱團睡着的姑娘們。

    馬林走到床前，活化的椅子以極為安靜的步伐來到馬林身後。

    馬林坐了下來，看着她們睡覺的樣子。

    瑪蒂爾達老是喜歡緊緊抱着克洛絲，兔子姑娘那怕在夢裏似乎都在畏懼着……這習慣不好，得讓她改。

    潔茜卡睡覺的時候會磨牙……你又不是河狸，磨什麼牙啊。

    莉莉姆睡覺的時候都在嘀咕着想要打磨她的角。

    瑪雅被法耶抱着，再一次坐實了她做為毛絨絨貓奴的本制。

    也許是感覺到了什麼，瑪雅把腦袋扭向這邊，睜開眼睛看着馬林，耳朵與鼻子先一步確認了來人身份的她微笑着。

    馬林也笑了笑，低頭吻了一下瑪雅。

    然後起身，看着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的姑娘們，馬林有些頭大：「不是，你們怎麼都醒了啊。」

    「因為聞到了愛情的酸臭味啊。」法耶微笑着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