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朮,除濕益燥,和中益氣,溫中,去脾胃中濕,除胃熱……胃熱……」
「啪」
精瘦的竹條狠狠抽下,小孩兒白皙的手背很快腫起一塊,手背又痛又辣,但小孩兒只敢癟癟嘴,眼淚在眼眶打着轉轉卻不敢讓他掉下來。
手拿竹條的中年人盯着小孩兒委屈的臉,絲毫沒有心疼的神色,他問:「胃熱什麼?早上不還背得好好的嗎,重新背。」
「不記得了。」
「啪」
又是一條醜陋的紅痕,像是噁心的蟲子一樣,一條一條地蜿蜒在小孩兒手臂上。
姜俞死死盯着自己沒留下任何痕跡的手臂,一瞬間有些恍惚,像是那些竹條又重新在上面留下醜陋的痕跡。
「你怎麼了?」江寧川柔和的聲音把姜俞從回憶中拉回來,他看着姜俞無法聚焦的眼睛,想到小實習生剛才跟着他那個父親走了,有些擔心。
姜俞牢牢握住江寧川的手腕,像是在溺水之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指尖冰涼,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被水潤濕的眼眶迅速泛紅。
姜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幹嘛,但是江寧川此刻出現,無疑給了他內心唯一的慰藉。緊緊抓着這個人,不要鬆手,他能拯救自己。
江寧川從沒在別人眼中看到那麼濃重的期望,那種濃烈的感情讓他覺得恍惚,回過神來在姜俞手背輕輕拍了一下,說:「別哭,沒事的。」
姜俞把眼淚憋回去,把頭埋在江寧川身後,發出一聲極其隱忍的嗚咽。
像極了被拋棄的可憐兮兮的狗崽子。
兩人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於棠就在外面等着,也是她發現姜俞的不對勁並把江寧川給喊過來的。
看姜俞眼眶泛紅微腫,她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默默掏出一包紙巾遞了過去。
「沒哭。」姜俞無力且尷尬地解釋。
於棠把紙巾塞回口袋裏,毫無誠意地「哦」了一聲,明顯不信。
姜俞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畢竟自己剛才十分造作地衝進衛生間,又紅着眼出來,「沒哭」這兩個字解釋起來的確很蒼白。
本想着江老師能幫忙解釋一下,但是江寧川正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且上次當着人面大哭了一次,今天又差點哭出來,江老師大概要以為自己是個嬌氣哭包了。想到這兒,姜俞又默默嘆口氣,控制不好情緒真是太不應該。
而且作為一個實習生,不但沒有做好自己該做的,還總是出現一些讓別人為難的情況,姜俞覺得實在是不好意思。
江寧川完沒有注意到小實習生內心複雜的情緒,剛才部門針對新轉進來的病人開了個臨時會議,而病人的名字他並不陌生。
鍾家靖教授在業內極富盛名,在藥劑學方面有很大的建樹,江寧川在學生時期還讀過好幾篇他的論文,對藥材產生興趣和這位教授也有點關係。
沒想到這樣一個人居然在本該頤養天年的時候患了惡性腫瘤,頗讓人覺得可惜。
不過現在江寧川想的不是可惜不可惜的問題,他總覺得小實習生奇怪的情緒應該和這位鍾家靖教授有着匪淺的關係。
猶豫了片刻,江寧川問:「鍾家靖教授,你認識吧。」
這是一個多麼熟悉的問題啊,姜俞看着面前的老師眨了眨眼睛,說:「他也找你了嗎?」
江寧川不解,「恩?」
「上次去找張老師的時候,他也問了我這個問題。」
接着姜俞便將那天與張少白的對話重複了一遍,臨了還說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就當是講個故事,把埋在心裏的爛事都說出來,也輕鬆了。
聽小實習生裝作雲淡風輕地把事情說完,江寧川眉頭蹙起,沒想到其中關係居然會這麼狗血。
鍾家靖是姜俞親祖父,而這闊別多年的祖孫二人重逢後居然沒有執手相看淚眼,那親爺爺反而給自己孫子使絆子。
饒是江寧川這麼多年見慣了大風大浪,也想不明白鍾家靖教授這是唱得哪出戲。
他這是為了什麼呢,怪這小孫子這麼多年不去看望他老人家,所以把人後路給斷了,可姜俞到底還是他親孫子呢,不至於把事情做得這麼絕。
想必是自己留了什麼條件,想讓姜俞和他談談,但江寧川對鍾家靖的內心想法並不是很感興趣。
「所以你問我帶不帶研究生,主要原因就是鍾教授讓他學生卡你面試?」
「恩。」姜俞點頭,自家人的愛恨情仇擺上枱面,被外人知曉了,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江寧川顯然並不在意這些,別人的家事如何和他沒有多大關係,倒是對那個鐘教授有了新的認識。
「原來我是個備胎啊。」江老師莫名其妙冒出這麼個想法,小小地抱怨了一句。
「?!」姜俞驚了,備胎是什麼鬼,我是被您的智慧給征服的啊,老師。
見小實習生滿臉震驚說不出話來,江寧川笑起來,話歸正題,他問:「如果那什麼林教授真的卡你面試的話,你有什麼打算嗎?」
他還記得第一次急救後這小孩兒因為直接在手術室外暈倒,雖然在校時各科成績都不錯,但他要是個負責的人的話,絕對不可能選擇當臨床醫生,剩下最好的路,便只有藥劑師這一條了。
但如果這條路都被堵住的話,他倒想看看這小孩兒還有什麼辦法。
「不是還押了一線希望在您身上麼。」姜俞皺着臉說,仔細想想真的像是把江老師當備胎了,罪過罪過。
江寧川看着他,面色有些微妙,接着又聽見小實習生說:「不然就只能等到明年換導師,再不濟就去藥房賣藥好了。」
聽完這些江寧川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小實習生倒是想了不少出路,不過要是沒有他那倒霉爺爺鍾教授從中搗亂,也就沒這麼多破事兒了。
想着又覺得小實習生可憐兮兮的,不由得安慰:「既然押了一線希望在我這兒,也不能讓你失望,帶不帶研究生看你實習期表現。」
「真的?!」姜俞眸子瞬間亮起來,這是這幾天聽到的最好的消息。
江寧川挑眉,給了小實習生一個自己體會的眼神。
工作時時不時看見小實習生自個兒傻樂,江老師嘴角微微上揚,逐漸發現當老師的好處——解悶兒,和別人養小貓兒小狗兒似的。
不過前提是小貓兒小狗兒得乖,小實習生就挺乖的,可不能讓他被家裏的破事兒給打擾了。
.
午餐時間,看到姜俞將手伸向第三碗飯的時候,江寧川眼裏飄過十分明顯的嫌棄。
雖說二十出頭的男孩子就像飯桶似的,但還沒見過姜俞這麼能吃的,兩大碗米飯下去沒有一點兒吃飽的意思。
「差不多得了啊,吃太多容易消化不良。」
姜俞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咽下一大口飯才說:「我這剛半飽呢。」看起來還很委屈。
今早上剛出門就碰上江寧川了,連早飯都沒來得及買,到了醫院之後又馬不停蹄地整理資料,後面又碰上糟心事兒,都忘記自己餓得不行這回事兒,還是中午聞到飯香味才回過神來。
「早上沒吃嗎?」
「吃了個蘋果。」還是冷藏過的,吃下去涼得胃疼,這些姜俞沒說。
「就吃這個?」
「嗯。」
江寧川沒再說話,在姜俞吃第三碗飯的時候下樓給他買了瓶牛奶。
午飯時間還沒過完就有一個小護士急匆匆跑進辦公室,說是35床的李秀梅醒了,李秀梅就是方良的母親。
本來已經下了病危通知書,卻被江寧川一場手術給救了回來,雖然實施手術的人到現在還不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到底是不是對的。
李秀梅的甦醒雖說是在意料之中,但是乍一聽到人醒過來了還是有些驚喜的。
姜俞放下手中還沒有吃完的飯,急匆匆跟着江寧川去了李秀梅的病房。
印象中那個氣若遊絲的老人家半靠在牆頭,一旁的方良和史密斯先生興奮得滿臉通紅。
方良正抓着自己母親的手說些什麼,史密斯先生則上前激動地握住江寧川的手,說話語無倫次。
「江,你知道嗎,這是個奇蹟,你創造了奇蹟!」說完這些史密斯又在病房興奮地轉了個圈,隨後又重新握住江寧川的手上下搖晃,「哦我的老天爺啊,我真的不敢相信,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的,簡直是太美妙了。」
江寧川和姜俞算是病房裏最冷靜的兩個人,江寧川不着痕跡地抽出自己的手,說:「史密斯先生,請您冷靜,病人剛甦醒,應該給她創造安靜的環境。」
說完這些史密斯先生比出一個ok的手勢,看着江寧川走向病床,又忍不住搭上姜俞的肩膀,在他耳邊小聲說:「你知道麼,江是個天才,他是我見過的,最有天賦的人。」
姜俞花了一段時間才弄明白這人嘰哩哇啦地在說些什麼,哥倆好地和史密斯先生搭着肩膀,與有榮焉地說:「那當然了。」
成為江寧川的實習生不到一周,江寧川就已經主刀了五場高難手術,且每一次都完成得十分完美。
雖然自己每次幾乎都是在一旁做手術記錄,但即使是遠觀,江老師卓絕的手法和精湛的技巧也完令人嘆服。
李秀梅雖然已經甦醒,但是身體機能還未完恢復,所以還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
史密斯先生倒是帶着研究報告回國了,臨走之前依依不捨地和江寧川告別,那場面真叫一個催人淚下,就是江寧川實在是太過冷漠,和另一位的畫風實在是不搭。
看到載着史密斯的車絕塵而去,姜俞好奇地問了一句,「您不喜歡史密斯先生嗎?」剛才人家紅着眼睛要告別擁抱都被拒絕了,看起來的確是可憐。
江寧川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咬牙,恨恨地說:「男人有什麼好喜歡的。」史密斯先生是,並且想gay我,這是個要及時忘掉的秘密。
姜俞:「……哦。」好像知道了一個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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