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信神有神在,不信神土拉塊」,具體有沒有神有沒有仙,有人信有人不信。
相信有神有仙兒的,虔誠有加,頂禮膜拜。楊林就是其中最虔誠的一位。
左老太太的確也看好了很多人,她看好的還大都是久病不愈的。到她這兒,搬杆子請大神,唱唱跳跳,柳條鞭子再一頓砸吧,人還真就好了。
左老太太看小孩尤其出名,驚着嚇着,在手指頭上用縫衣針扎吧幾下,再叨咕叨咕,來時還蔫了吧嘰的孩子,一會兒功夫就歡實了起來。若是孩子還有其它的毛病,她給扎個替身兒燒,也還真管用。
左老太太的名聲是一天比一天響,人前尊稱「左先生」,村里人背後都叫她「左大神兒」。
楊林最愛說的話是:
「五台山的老道當年就算出了毛主席的八三四一!諸葛亮還算來了東風!朱元璋放羊的時候就被看出了帝王之相!你以為那聊齋志異都是瞎編的呀!你以為封神榜里都是莫須有的麼!你可別說姜子牙的本事都是吹的!我能把你牙掰去!自古以來,觀天象,醒諸侯,打天下,保江山,都離不開易經。易經是咱們中國最博大精深的文化。」
易經和狐黃二仙有什麼關係?小村人不愛想那麼多事兒,也沒有人去探究。不久,楊林成了「二神兒」。
二神兒也叫「幫兵」,幫兵要先唱上一段,這叫請神兒,也叫搬杆子,神兒請不請得來,杆子搬不搬得動,這就要看幫兵的本事了。幫兵唱好了,大神兒就騎馬掛帥的來了。大神兒來了之後,和二神兒之間還有一些對唱問答,把大神兒伺候好了開心了才給病人醫病。所以這幫兵也很重要,既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要會察言觀色,人們也把幫兵叫「搬杆子的」。
小村的人也不知為啥就那麼愛起外號,自從楊林成了二神兒,大人小孩就都喊他「幫兵」了。
不信的人聽了這些都只當是聽了個笑話,一笑而過。
也有人撇着嘴說:「還是破四舊破得不徹底,要是再徹底點兒,她還敢抽大煙跳大神兒魅惑人心!」話說可是這麼說,沒有一個人去招惹左老太太。其實在他們心底,他們也不確定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草兒爺爺對這些從來不發表什麼看法,易經他倒是了如指掌。只是在這人命關天的時候,他更相信醫術。
「隨你便吧,你要是覺着燒個替身兒心裏安生,你就去燒。」王老爺子有氣無力地說。
「爹,飯菜我都給你熱鍋里了,我給你拿上來,你吃一點兒吧?你可千萬得保重自己身子,小草還沒好,你要是再躺下,我可真的就沒有主心骨了。」人活着,很多時候都是相互支撐,草兒姑姑多麼希望自己這個八十多歲的老爹能永遠健康下去!
「飯就擱鍋里擱着吧,我想吃了自個兒下地拿。我沒事兒,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有數。只要草兒熬過了這一關,咱們就都沒事兒了。去吧去吧,想幹啥就幹啥去,別老在這圍着,這兒有我呢。」王老爺子心疼草兒,他也心疼自己閨女!
「爹,今晚上我就不能來了,她姑父給她燒替身兒,要是我來給沖了就白燒了。明兒天一亮我就來,要是有啥事兒你趕緊打發老張婆子去叫我。」姑姑知道老張婆子比老張腿快。要不說遠親不如近鄰,鄰居再怎麼不好,她都離得近,有什麼事兒擱這屋使點兒勁喊,那院都聽清清楚楚的。跑個腿送個信救個急,到啥時候都好使。人,過日子可千萬別只掃自己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誰也說不上誰啥時候用着誰。要不王老爺子對老張蹭煙蹭酒那麼包容,這裏都是過日子的道理。
「行啊。你回吧。回吧。」這三天自己閨女也幾乎變了一個樣,王老爺子能看不到嗎!他攆着草兒姑姑回家,還不是望着她回去能休息休息。
草兒姑姑給草兒餵完藥,用燒過的酒擦了頭,又往灶坑裏添了一把柴火,回家去了。
草兒姑姑這一走,屋子裏一下子清冷了下來。
王老爺子現在住的這座房子,是那年春天給草兒媽蓋的。家裏就剩下草兒後,王老爺子和王老太太搬了進來。四五年的時間,房子因為沒人打掃已經慘不忍睹,裏屋煙熏,外屋氣蒸,檁子和葦簾兒早就變了色,塔灰掛了一根又一根。大樑上的紅布都快成黑布了,那上樑時的喜悅早就被這髒兮兮的黑灰塵封。灰色的牆皮因為土坯牆年年上霜,稀稀拉拉地脫落了一些。
要說這王老爺子也就剩下了一口精氣神兒,這口精氣神兒支撐着他能不給眼兒前的一兒一女添麻煩就不添麻煩 。他是一點兒力氣沒有了,但凡有一點兒力氣他也不會讓這個屋子變成這樣。
東牆上的那副猛虎圖貼上去也該有四年了,畫面已經變得暗黃,邊緣也有了些許破損。畫裏是一隻上山的猛虎在青松翠柏間高昂着頭,它半咧着血盆大口,銅鈴般的大眼炯炯有神。都說畫龍畫虎難畫骨,大多數畫家都把老虎的臉畫得凶神惡煞,身子卻像貓一樣,柔若無骨。真正能畫出老虎那一身傲骨和神韻的畫家屈指可數。這幅畫卻不同,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了虎的威風凜凜氣勢磅礴。
「唉!」王老爺子看着猛虎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三個春節沒貼畫了,時間過得還真快。
過年貼畫喜慶,三年前哪年過年都貼畫,還要貼大紅的對聯兒,五顏六色的掛錢兒。這些東西都不用自己買,社裏就打發人給送家來了!為啥社裏這麼體貼民心?非也。這不是擁軍光榮麼!當軍人的家屬是光榮的,社裏送年畫那是代表黨送來的,光榮得都耀眼!
村子裏多少人羨慕呢!你可別忘了兵可不是誰都能當的!第一你要根正苗紅,祖宗三輩直系親屬沒污點,政審體檢都合格,你才有希望當這個兵。孫大明白的大孫子不就因為成分沒走成?孫大個子蔫吧了多長時間才過去這個勁兒。王老爺子能不光榮嗎?
現在呢?現在一切都成了恥辱……草兒爸第一次坐牢的時候社裏給送年畫來了,送的時候那年畫是用報紙裹着來的,那個送畫的新任民兵連長剛退伍回來,「老爺子,這畫可千萬別說是社裏送給您的,讓鄉親們知道了不好。」
王老爺子的心撲通的一下就沉底兒了。
那年,王老太太摸索着把這幅猛虎圖貼上了,老太太說:「上山虎好,上山虎是金盆洗手卸甲歸山,這往後咱把這個坎兒過了,就啥都好了。」那年以後,再也沒有人來送年畫。那年以後,家裏再也沒貼過年畫。
王老太太滿腦子的這個也好那個也好,可是這些個好,是那麼的遙遠,那麼的可望而不可及。
擔心草她爸有牢獄之災吧,還就有了。擔心娶了司令員的女兒有牛郎織女的苦吧,娶了別人也有了。在劫難逃,這就是在劫難逃嗎?
唉!要是小犢子不跑出那個小黑屋,要是他不去當兵,要是娶了司令員的閨女,要是草兒她媽不走,要是不讓草兒去看她爸,要是……是不是一切都不是現在的這個樣子?
炕桌上立着的玻璃酒瓶子孤孤零零的,王老爺子拿起酒瓶子搖了搖,一滴酒也沒。
「草兒,草兒,你快點兒醒過來吧!你看,爺爺的酒瓶子都空了,你要是不去給爺爺打酒,爺爺都沒酒喝了。」草兒還在昏睡着,呼吸均勻了許多。
「草兒,你想不想吃啥?想吃啥跟爺爺說,爺爺去給你做。你姑姑在鍋里還給爺爺熱的飯呢,爺爺自個兒一口也吃不下去,你趕緊起來跟着爺爺一塊吃行不行啊草兒?」王老爺子念叨念叨就老淚縱橫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八十多歲的王老爺子,他該多傷心?他該多難過?他該多麼孤獨無奈委屈心痛才會流下如此酸澀的淚水……
老話說人活七十古來稀,王老爺子都八十多了還這麼硬朗了,原本該是福份。本該頤養天年的耄耋老人,還奔波在赤腳醫生的旅途上,醫人治病養家餬口。誰曾真的讀懂了老人的艱辛?誰曾真的體會到了老人的無奈?
「草兒,你不是願意喝果酒嗎,喝不喝啦?」
「草兒,櫃裏還有那些罐頭呢,你今天是想吃楊梅的還是黃桃的?你說,你想要啥爺都給你去拿。」
「草兒,你不是願意聽爺爺講故事嗎?你還願意猜悶兒,爺爺破個悶兒你猜不猜?」
「草兒,你看你姑把這個酒瓶子的就都用沒了,酒瓶子又空了一個,草兒又可以拿着它去換冰棍兒了。你聽,你聽:冰棍兒冰棍兒,一毛錢一對嘍!聽着沒?草兒不就願意吃冰棍麼?酒瓶子換冰棍兒,換冰棍兒嘍……」
「草兒,爺爺想起你愛唱的一個歌,咋唱的了?你蹦着跳着給爺爺去打酒的時候,你就老哼哼那個調兒,你那兩個小辮兒 還一紮撒一紮撒的,跟外頭那小燕子似的。爺爺問你唱的啥,你說的話爺爺都沒聽懂,完了你就說酒瓶子空了有賣的沒有,酒瓶子空了咱家哪賣過,咱家不都給草兒留着換冰棍兒了。是吧草兒?你唱的那歌調挺好聽,爺爺就是不知道詞兒,草兒你教教爺爺咋唱滴……」
「酒——干——了——倘——賣——無——」草兒微弱的聲音從她乾裂的嘴唇里斷斷續續地飄出來,眼淚一滴一滴的在眼角劃落。
「草兒!草兒!你可醒了!」爺爺一把把草兒連着被子一起抱在了懷裏。
「草兒,爺爺聽見了,你教爺爺唱,爺爺跟你學,這歌好聽。」王老爺子張開嘴笑了,淚珠掛在他顫抖的銀色鬍鬚上,搖搖欲墜。
「多麼——熟悉——的聲音。」「多麼熟悉的聲音。」
「伴——我——多少年——風和雨。」「伴我多少年風和雨。」
「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
「沒有家——哪有你 , 沒有你——哪有我。」「沒有家哪有你,沒有你哪有我。」
「假如——你不曾——養育我 給我-溫暖的——生活。」 「假如你不曾養育我 給我溫暖的生活」
「假如——你不曾——保護我 我的命運——將會是什麼。」 「假如你不曾保護我 我的命運將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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