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談會還剩下四天,不過有一些勢力和門派不願意摻和接下去的事情,已經提前離開了。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留下來的人無非是希望「富貴險中求」,就算不落井下石,也要親眼看看事情是如何發生的,絲毫沒有「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意識。
步青雲也不把他們剛在眼裏,他需要考慮的是將來清霞門萬一陷入了困境,該把生路放到哪裏。
這四天的時間裏,清霞門上上下下都很忙碌,門裏每個弟子仿佛都蒙上了一層不安的情緒,時常會不經意地向山上看看,然後低嘆一口氣,也不會像往常那樣三五聚到一處低聲討論了,弟子們很快就散開,步履匆匆。
最大的不尋常就是,三殿的殿主都不參加慰清的比試了,就連走個過場都不去了,全部讓玄清逸與雲椋處理。
清霞門的眾多弟子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過他們了,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了清談會結束,三位殿主終於出現在了審雲台,他們今日要在這裏審理魏搖光,並且決定最終的處罰結果。
這是一件讓全清霞門弟子都不開心的一天。
清霞門作為天下清貴之處,被奉為天下讀書人心目中的聖地,也能被天下武學尊稱為第一,從這裏走出去的人,文武都是頂尖的,成為一國棟樑之材幾乎是必然的事情。
可是,魏搖光就成了數百年來清霞門中第一個在審雲台被審理的弟子,這無異於給這一屆的學子們臉上蒙羞了。
最重要的是,魏搖光在他們的心目中並不是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會做出這樣事情的人。
所以,來到審雲台的學子們,心中憋着一股氣。
一個個臉色不是很好地站在廣場上的隊伍里,外罩素青色的外衫裏面穿雪白色的中衣,梳着標準的書生髮髻,遠遠看去,就像盛開的梨花那樣,挺能讓人們側目的。
魏搖光從山上下來,走近廣場時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幕,突然笑了一下,暗自吐槽,「原來以前排隊站在裏面時是這樣的。」
她身後還跟着四個弟子,那是負責押送她的。
不過,她用不上。
自己收拾好東西,施施然地領着他們下山了。
搖光一步一步走過去,走上最中間的白色圓台。
這個白色的圓台曾經用來做過祭祀,曾靜用來做過慶典活動,也被用來當做比試的擂台,如今,終於發揮了它最原本的作用,當眾審理犯了錯誤的清霞門弟子。
四個清霞門的弟子自覺地站在圓台的四角,留下搖光一個人站在圓台中間,正午的陽光熾熱地灑下來,青睞了獨自一身黑色的魏搖光。
三殿殿主從最北方的醒雲樓走出來,路過排隊站好的學子們,又路過站在圓台旁的玄清逸與雲椋,抬步走上去,面對着魏搖光。
「掌門師叔,端木師叔,還有,師父,好久不見了。」
搖光站在陽光里,語帶笑意地打招呼,就像是平常那樣,她還是那個開朗聰明的弟子,總會有許多奇奇怪怪的主意,說話時神采飛揚,小動作不停,沒有一個正行。
步青雲看着她,沉聲說話,「跪下!」
用了內力的聲音能從這裏傳到後面的醒雲樓里,能讓每一個弟子們聽見,能讓他們抬起臉緊張地看着最中間的四個人。
魏搖光斂去笑容,掀開黑色的衣袍沒有絲毫猶豫地雙膝跪地。
這一跪,輕輕鬆鬆的,卻讓下面的弟子中起了一陣輕微的騷亂,很快又被壓下去,全場恢復寂靜。
在這樣的寂靜中,步青雲捏緊了拳頭,穿着寬大的朱紅色衣衫有很長的袖子,遮住了他暴露在手心裏的不忍。
他說,「清竹殿大弟子魏搖光,你偷學本門嚴令禁止的心法武功,並且盲目自大,品行不端,讓師門險些蒙羞,這些你可承認?」
「弟子魏搖光承認。」
魏搖光跪在地上,抬頭朗聲回答。
台下一眾弟子譁然一片,不相信的有,落井下石的有,毫不關心的有。
步青雲抬手揮袖,「安靜!」
三千弟子閉嘴不言了,步青雲準備宣佈最後的結果,「我清霞門只會教出正人君子,邪門歪道者不收!心術不正者不收!魏搖光你兩條都犯了,那麼我清霞門也留你不得了,從此天高海闊,你自行闖蕩,但是,再不是我清霞門的弟子了,作為掌門人,我只希望你以後再惹了事,切莫說曾在我清霞門學過,清霞門丟不起這個人!」
一番話說的毫不留情,讓人唏噓。
作為這一輩里最年輕、最有希望的弟子,魏搖光就這樣迅速地隕落了,連她在清談會裏的嶄露頭角都失去了色彩,只會讓人嗤笑一聲,笑說一句「哦,就是那個被逐出了清霞門的弟子啊」。
她的光彩都將不在了,將要背負着這樣的名聲一輩子不能翻身。
清霞門的弟子把目光都投在了魏搖光身上。
以為她會哭,或者不滿意地反抗。
可是,魏搖光也僅僅是又笑了一下,雙手相疊,行完了她這一生里最後一次的弟子禮,而後,抬頭,雙目依舊有神采,清脆的聲音不曾改變過。
搖光說,「魏搖光感謝三位殿主多年的教育之恩,搖光承諾,從今往後絕不再提清霞門。」
「嗯,如此甚好。」步青雲點頭,「收拾好行李,今早離開清霞門吧。」
說完話,步青雲就甩袖離開了。
青文筆是最後一個轉身離開的,他一直都沒有看魏搖光,只是在最後時遞出去一個隱晦的眼神,捏着摺扇離開審雲台。
三殿的弟子也依次離開廣場,搖光跪在地上,背上熾熱一片,低垂着頭,不能猜出她在想寫什麼。
清虹殿的四個弟子走上前,輕拍她的肩膀。
搖光抬頭看他。
「魏,大師兄,我們該去青竹殿了。」糾結了一下,那個弟子還是按照慣常的稱呼來呼喚搖光。
搖光笑着輕搖頭,「叫我什麼都行,不用緊張。」說着她慢慢站起來,拍拍膝蓋上的灰塵,拉好衣服,率先走下了圓台。
四名清虹殿的弟子跟在她身後往清竹殿走去。
搖光走路的速度並不快,後面跟着的四名弟子也沒有惱怒,他們一致覺得應該陪陪搖光的,這應該是最後一段路程了,慢慢走,挺好的。
慢悠悠地,搖光一行五個人走到了清竹殿。
其中一個人對搖光說,「大師兄去收拾行李吧,我們就不跟着了。」
搖光點頭,沒有說話往前走。
忽然又被叫住,「大師兄。」
她轉身看見另一個弟子撓着頭,神情略有侷促,她微微一笑,鼓勵他繼續說。
「大師兄,你多多保重,我們會想你的。」
終於說完了,搖光聽見後,哈哈哈一笑,對他說,「謝謝,不過,不用想我,你應該想你真正的大師兄哦。」
搖光留下的笑還是一成不變的灑脫,她漸漸走遠了,四個人帶着不盡相同的失落回了清虹殿。
並沒有什麼行李值得收拾,回到清竹殿時,院子裏的那棵老桃花樹已經開出了滿樹的繁花,錦簇着分外熱鬧。
正所謂花月不知人心苦,搖光此刻內心的荒涼這滿院子裏的花木不會懂,也沒有必要懂。
她輕嗅花香,腳下的是再熟悉不過的路,推門而入,不出意料,青文筆在她的房間裏。
搖光不知道現在應該怎麼稱呼他,索性就不說話了,關上門,自己走進去開始拿出幾件對自己很重要的東西。
姜十七的玉佩還有扇子,桃娘送的潤膚膏,一把用了很長時間的短匕首,一包銀針,最後是早已經被送回來的培風劍。
就這麼多東西,她連多餘的衣物和銀錢都沒有帶。
青文筆坐在屋裏的凳子上,全程看着搖光拿東西,最後他站了起來,手裏還拿着一個包袱。
「你果然是這樣的。」青文筆走過去,把手中的包袱交到搖光的手中,「裏面有一套衣物,還有一些銀錢,別賭氣,收下,你用的上。」
搖光沒有說話,接過包袱轉身就想走了。
青文筆在身後叫住她,她沒有回頭,只是停下了腳步。
「金元魚,去看看吧。」
「嗯。」
魏搖光推開門迎着中午的陽光一步踏出去,再也不能回頭。
青文筆站在屋裏,陰涼里,看着那個女孩子一步一步走遠,她用背影告訴他,永不相見。
忽然就落淚了,青文筆連送她下山都不能,那個孩子就這樣帶着仇恨與希望遠離了他的生命。
一生都不大有可能再相見了。
提上一壺酒,青文筆踩着竹枝去了清源谷,對着故人的衣冠冢飲下冰涼的酒水。
從前無數次下山,只有今日才覺得這條路是如此的美麗。
綠樹成蔭,野花叢生,鳥鳴不斷,潺潺流水穿過樹林,樹葉把陽光折成七彩的顏色,讓仰頭觀看的人內心歡喜。
搖光仰頭看頭頂枝繁葉茂的綠樹,透過樹葉看見了外面湛藍的天空。
現在還能怎麼辦?
出去看看唄,世界那麼大。
一路踩葉踏枝,到了山下的村子裏,搖光忽然想起來自己種的一畝三分地。
擔心自己種的薄荷還有鳳仙花有沒有死掉,趕緊跑過去。
呃。
搖光扶額。
薄荷長的太好,完全把剛發出小芽的鳳仙花給壓住了。
好吧。
轉身就看見了,姜十七正躺在她躺過的樹枝上,寬大的衣衫遮住了臉。
搖光悄悄走過去,瞧了瞧已經沒有花朵的杏樹,她折下一根樹枝,輕輕挑起姜十七的袖子。
「十七?」
「嗯。」姜十七伸出左手,看都沒有看,奪下了搖光手中的樹枝,右胳膊從額頭上放下,露出一張容貌昳麗的臉。
「扇子上的畫畫好了嗎?」沒有問起玉佩,反而很關心自己的扇子。
搖光從身後的包袱里拿出一把摺扇和一枚玉佩交給姜十七。
「已經畫好了,希望你會喜歡。」
姜十七從樹上跳下來,展開摺扇細細地看了起來。
搖光在一面上畫了一副流雲松鶴圖,正好與他的玉佩湊成一對,另一面用草書題了字,草書線條流暢,帶着一股灑脫感,落筆迅速,收筆利索,筆鋒中蘊含英氣,是一手很有特色的字。
「朗日松間棲,白鶴流雲飛。昳麗笑顏展,計謀心中藏。」
姜十七念出了搖光寫的字。
之後,他笑了起來,「搖光,你這是寫的我嗎?」
被公開處刑的搖光覺得很不好意思,明明寫的時候還沒什麼,今天正主一念就覺得莫名羞恥,尤其是她寫的前兩句還是改的別人的詩。
搖光一邊在心底瘋狂地對詩歌的原作者道歉,一面厚着臉皮回答姜十七說,「我瞎寫的,你不要多想。」
「真的,我就是想誇你智謀過人,不過,似乎弄巧成拙了。」
「你要是不喜歡,我再給你改改,成不?」
搖光說了一連串的話,姜十七拿着扇子淺笑,待搖光說完,他才合上扇子拿在手中,說,「我很滿意,搖光畫的很好,字題的也很好,我很喜歡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搖光突然就跟感激姜十七的風度,不會讓人感覺很尷尬,至於她是否真的喜歡,這個搖光就不計較了,有時候太較真也不好。
「搖光把玉佩保存的很好呀。」姜十七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紅色的繩子與流蘇從他修長的手指間漏出去,襯得他手掌分外白皙。
「那搖光可有什麼需要我幫助你的?」
搖光還真有一件事情需要他幫忙。
「十七我可能要麻煩你一件事情了,本來是沒有的。」
「無妨,你且說來聽聽。」
「我想麻煩你,幫我在江東郡的懷柔城買下一座宅子,待到明年清明節前後我會到懷柔城,這期間,宅子裏還需要你幫我找人打理一下了。」搖光從懷裏拿出一隻竹笛交給姜十七,「這隻竹笛是一對兒的,到時候憑此認人。」
竹笛的末尾用刀細細地刻着幾個符號,很奇特,像是一種少見的文字。
姜十七接下那支竹笛,「好,我答應你。」
這時,飛來兩隻白色的丹頂鶴,姿態優雅地噙着竹筒。
姜十七走過去取下竹筒,隨手摸了一下兩隻鶴的羽毛,兩隻鶴展翅飛走了。
搖光無語地看着姜十七,等到鶴都飛走了,搖光開口告辭,「十七,要就此別過了,我們有緣再見。」
姜十七拿着細細地竹筒,裏面裝着畢若送過來的信,他還沒有打開看。
「好,保重。」
魏搖光笑笑,轉身往村子裏走去,她要起拜託村民們把她的一畝三分地收了,省的荒廢了。
姜十七目送着搖光走遠,直到看不見身影了,他才打開竹筒,看裏面的信,隨後銷毀信紙,向着相反的方向離開了清霞山下的小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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