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夏信發覺得某個報復的畫面妙絕時,他就從床上跳起來,可是當他坐起身時,那些畫面馬上支離破碎了,才知道那不過是似夢非夢時的想像,根本不能兌現的。
坐了一會,他又躺下去,躺下一會兒,那些畫面就又一個個地在眼前出來,那麼清晰,那麼真,總之報復是那麼輕而易舉。
出現次數最多的是這樣的一串畫面:他一腳踹開江人美的門,手電筒射住床,大喝一聲:
「你們這是搞資產階級腐化墮落!」
騰龍和江人美就跪在床上向他求饒,要他不要聲張。於是他對騰龍說:
「好吧,今天你走,我代你睡在這裏!」
這串畫面後來又變成:騰龍求饒,說:
「信發兄弟,輕聲點,輕聲點,你要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
「我是你兄弟,你早就推薦我上大學了!」
「好說,好說,只要你放過我!」
到這裏,夏信發又一下子坐起。
等頭腦稍微清醒,他馬上又覺得那不過是空想。
但是,他躺下後,這串畫面就再也不在眼前消失了。它自動地補充,修正,變成了一出完整的短喜劇:他躲在走廊角上的柴堆背後,男人們紛紛從各個鵝籠散去,一會兒,一個女知青關上了院門,再一會兒,他從柴堆躡着手腳出來,到了江人美房門前,先輕輕地在門臼上撒上尿,然後用一塊軟鐵皮撬開碰鎖,輕推開門又輕關上門,馬上打開手電射住床上赤膊鴛鴦,一手在手電光中晃動寒光閃閃的匕首,小聲又有力地說:
「不許動,我是夏信發,不然我叫起來了!」
他搶先一步,把他們放在床頭邊寫字桌上的衣褲(鵝籠里的床都不大,他們的衣褲一定是放在那上面的)扔到後窗外。騰龍答應讓他上大學時,他拿出預先準備好的紙筆,叫騰龍寫一張通姦《檢討書》,叫騰龍拿他夏信發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來換……
夏信發麵前,一整夜都是斷斷續續、反反覆覆地上映着這本短喜劇。到頭雞啼時,他才迷糊了一陣。
早晨起來精神也很好。想起夜裏想的這齣戲,覺得整個是水中撈月,夢幻泡影,但把劇情回顧了一遍,又覺得環環相扣,沒有一點不合情理的地方,心便突突地跳。
這天上午生產隊勞動是在離村不遠處耘田,中間休息時,有坐在田頭的,也有回家來的,夏信發像是有鬼牽着一樣,快步進村,走進鵝籠屋後的雜樹林。他蹲在林中小河邊,久久地看着長腳杆美人房間的後窗。在回田畈時,他問自己:
「我這是來幹什麼?」
他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又怎麼也擺脫不了。
第二天,他急急地到上河鎮上,向打鐵皮罐子鐵皮桶的師傅要了一小塊白鐵皮,回來後趁沒人溜進鵝籠院子,把白鐵皮往江人美房門碰鎖處的縫裏插,只一下,鎖舌被戳進,門輕推一下就開了。他把仍然門關好,溜出院子來。
他埋怨自己整個上午做了不着邊際的事。
但是,以後的日子裏,他像個夢遊症患者一樣,更像個明明知道自己在夢遊又歇不下來的夢遊症患者一樣,他到鎮上買了一把匕首,一個兩節電池裝的手電筒和一個三節電池裝的手電筒,他把匕首磨得銀光閃亮,把兩個手電筒合做成一個五節電池裝的手電筒,使照射的光亮十分強烈。
一切準備停當了,他仍然覺得這是另一個人在打算做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他也更受折磨了,常常茶飯無心,夜不能寢,臉色也變得蒼白,臉孔也變得尖了。人們見了他,誰都覺得他生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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