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信發馬上意識到了什麼,忙放開捂着的手,裝作若無其事地看看大家,表現出他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的神態。但他紅腫的一邊臉是瞞不過去的。大多數人猜到了發生了什麼。
「長腳杆,你不要看不起他。麻雀干胎(**),越小越凶呢!」 騰龍笑着說,「你也打得太重了。快快給他揉揉。」
江人美向夏信發走了一步,似乎表現出真的想替他揉的樣子。
「用你的**揉,他才不委屈。」小羊說。
大家笑。
因為有騰龍在,江人美鵝籠里的人照例散得比其它鵝籠早。先是站着的男人們散去,後來兩個女知青也回自己的鵝籠。騰龍最後有沒有離去,誰也不知道。
男人們有的還要到仍熱鬧着的其它鵝籠去,有的回家了。
夏信發以前還會去別的鵝籠轉轉,今天回家了。他走在月光地上,踩着自己的影子,覺得今天是最晦氣的一天。自己從來沒有在人面前丟過這麼大的臉!自己偷機是不對,也抓得重了點,但是那女人也不能打耳光!被女人手打耳光,一生世會晦氣的,比腳越過了頭還會晦氣。說到底,江人美是看不起他。要是那隻抓她**的手不是他夏信發的,不要說騰龍的,就是是小羊的,她也會接受!
「有朝一日叫你自己來求我摸!」他在心裏發誓說。
走過隔壁大白鷺家屋前,大白鷺拿着門閂,正從門口探出頭來向左右看,準備閂門。夏信發走在屋影子裏,她看不見他。他看到她本來就生氣,今天格外來氣。
也許是她和江人美有共同之處的緣故,雖然她們的年齡懸殊。她和江人美的共同之處是身材修長,腿很長,皮膚白,所不同的是她頭頸很長,又總是縮着頭,像飛行時的鷺鷥,也因此得了一個得了一個「大白鷺」的外號。
「你別神氣,我看到過你,什麼零部件都記着!」夏信發在心裏說。
他這樣說,是因為他在少年時,在樓上板壁上挖過一個洞,看過她洗澡。
母親已經睡了,夏信發到了樓上自己房裏。
這是他的婚房。和別的人家近喜日子了還缺了這樣少了那樣不同,他的婚房早已準備妥當,而且按城裏的最高標準「三十六腿」配置:床、大衣櫥、五斗櫥、床頭櫃、桌子各一件,椅子四把。還不是一般的做工!上面都雕着紅太陽、向日癸、海浪、萬年青等等最時髦的圖案,用的都是最考究的清漆,漆成紅木的顏色。除了家具,房間裏還放着新買的本地最吃香的鳳凰牌自行車、西湖牌縫紉機,以後和上海牌手錶一齊送到晶華家去。不要說蔣家村,就是整個公社,有幾戶人家能配齊這「新三大件」。
以前每到上床前,夏信發還是很有點得意的。當然,他最得意的地方還是這裏以後要進來的新娘,在他面前,誰不說有福氣,都說他是月亮里摘到了桂花枝。可是今天,他原來的得意一點都沒有,好像長腳杆美人那一巴掌也打到了這房間裏一樣。
他從床頭櫃裏拿出一瓶燒酒來,坐在床上喝,可是越喝越覺得怨氣難平,想來想去,想到最後,還是長腳杆看不起自己的緣故。
「說什麼『有朝一日叫你自己來求我摸』,你夏信發憑什麼?!你夏信發在村里比xxx分子的子女(都不如)!不要說上大學,參軍也輪不到你!別人說:『瓦片也有翻身日,烏龜也有出頭時。』你夏信發就不如瓦片、烏龜!」
夏信發讀書時在班上成績也是數一數二的,還會背《唐詩三百首》。他們這一代「十個青年中有九個文學青年,還有一個是文學愛好者」,夏信發也曾想做一個詩人,所以他把偶然得到的《唐詩三百首》都背了出來。
「這一切有什麼用!」
他在心裏叫着,揚手把酒瓶打到樓板上。
隔壁大白鷺嘰咕了一句什麼。接着夏信發娘進來了。
夏信發平生最遺憾的一件事,就是長相全像爹。他娘符合蔣家村人崇尚的美的標準:高大、白胖。高大才有力,有力才能幹活;白胖是富貴的象徵,蔣家村人吃得差,農活又累,大多是又黑又黃,營養不良。
她顯然是被吵醒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才進來,蓬鬆着頭髮,在燈光下張不開眼來,臉孔發紅,臉孔的一邊有明顯的枕席印,有幾根掛下來的頭髮粘在上面。她上身穿一件月白背心,披着一件白襯衫,兩手抓着襯衫衣角,下身穿一條花短褲。她雖然身材高大,發胖,又是四十七歲的人,身材很挺拔,走起路來很輕盈,胸脯晃動着,沒有明顯的鬆弛。
夏信發一動不動地坐着,臉沒有朝她娘看,說:
「不小心碰落了。」
她娘撿起瓶子放到窗台上,說聲「睡覺了還喝酒」就出去了。
夏信發上床關燈,怎麼也睡不着。眼前是一個個報復的畫面,報復江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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