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公主 第二十一章 灰色的心
黯淡的光線中，流玫獨自坐着，侍女奉上一盞清水，那是剛剛從泉口接下的。清冽異常，在這個時節卻也有些刺骨。可如今，離了這泉水的刺激，流玫很難能夠集中精神。
他大口吞下泉水，侍女收了杯盞退下。
空蕩的廳堂里，流玫任由時間吞噬掉自己的身軀，他走進了回憶之中。
他左手緊抱着公主，右手拼盡全力揮舞着長劍，持續的有鮮血濺到他的臉上，根本無法分清哪些血是自己的，哪些血又是敵人的，他已經殺紅了眼，全然顧不得那許多。他時不時的抬頭望向遠方，然而密密麻麻的只有反覆湧上來的敵人。他的體力已接近極限，揮劍的手開始酸楚，身上的傷口用疼痛撕裂着他，但他努力保持着戰鬥的姿勢。他知道自己的劍一旦無法抬起來，他與公主只能做待宰的羔羊。
幸好，千鈞一髮之際，一隊輕甲勇士殺進重圍，他們並不戀戰，只是殺出一條血路，將二人接應出包圍圈。
公主詫異的望着眼前出現的狀況，氣息微弱的問道：「清寧，我們安全了嗎？」
他柔聲答道：「我早就說過，一定會保護好公主，公主我們很快就到家了。」
公主淺淺的笑了，他就這樣抱着她一路飛馳進入雲城。
公主累了，也倦了，他差人伺候公主沐浴更衣睡下。自己甚至來及脫下帶血的戰袍，踉踉蹌蹌趕到內苑，跌跌撞撞的跪倒在母親面前，說道：「母親，不孝子回來了！」
母親顯然是被他慘不忍睹的模樣嚇到了，她急忙起身前來攙扶自己的愛子，眼中的淚珠不停的往下滴，口中念到：「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邊說着，母親將本是捧着兒子臉的手抽出來，做了個感謝上天的手勢，看得出懷着向佛之心。
「孩兒快去歇着吧。」母親有些心疼的說道。
聽着兒子的腳步聲越來越輕，母親皺起眉頭，嘆了口氣：「這孩子如何才能放下心中的執念，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他。」
流玫的母親雖是素衣布釵，卻也難掩眉眼之間的神采，看得出年輕之時必是風華絕代的美人。只是她的眼中總是蘊藏着絲絲怯懦與憂愁，致使那兩彎娥眉難以舒展，露出苦相。然而，身為銅帝的婉妃，她又如何不憂愁。
兩年前，兒子突然消失，扔下這龐大的城池讓她一個婦道人家苦守着，她只得心驚膽戰的熬過一個又一個日日夜夜。她害怕流玫出城的消息會不慎走漏風聲，她知道有多少人在盼着他們母子從這世上消失。
這些年為了保護兒子，她的人生中寫滿了「放棄」二字。兒子出生時，銅帝尚還是銅王，她不顧虛弱不堪的身子，親自照料兒子，她不敢讓任何人來碰觸兒子，她知道到處都是正室夫人的眼線。夫人早已將殺心寫在了臉上，她委屈的活着，軟弱到連僕人都欺她三分，然而她並不在乎這些，只要能活着，哪怕像狗一樣活着，她也要保護自己的兒子。
帶着兒子躲到這偏僻的雲城，讓她的日子暫時看似安全了，然而那顆膽顫的心卻自始至終高懸着。如今，她的眼前總是晃動着那道貫穿兒子臉龐的長長的刀疤，那殷紅的模糊血肉似乎在暗示着不詳的到來，她用顫抖的手虔誠的點燃香，默默的跪下，空曠的夜色中迴蕩着木魚的敲擊聲。
流玫泡在溫熱的溫泉之中，身體上被刀劍撕裂的口子在咸澀的溫泉跟發散的藥湯中被殺的生疼，臉上那道傷已被大夫初步處理過，全然沒有癒合的可能，外翻的皮肉跟空氣接觸着、疼痛着。此刻，疼痛在他心中匯集成巨大的仇恨，那恨拼出幾張清晰的臉：星姝、熏凜、金相！
激戰後的他方才真切感受到體力不支後的酸痛，他有些沉沉的想要睡去，卻又猛地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他走出浴池，下人為他更衣，待大夫為他的傷口敷上藥膏後，急急走到議事廳。
那裏，早有黑壓壓的幾團人焦急的等待着他，見他出現，嘈雜的議論聲頓時平息，只剩下眾人投向他的注目禮。
「讓大家久等了，流玫在此謝過諸位。本城主不在期間，多虧大家鼎力協助母親婉妃，才使得雲城人心穩定，諸位都是用功之臣。此時，我能夠成功脫險，多虧胡將軍及時趕到，特賞俸三年，官升一級。」
「謝過城主，屬下惶恐。此次乃城主有先見之明，提前預料到會遭到金相小人的暗算，對屬下做出了埋伏的安排，屬下不敢獨自貪此功勞。」
「胡將軍不必如此客氣，我不在期間，胡將軍鞠躬盡瘁，大家有目共睹。若論忠心不二，若胡將軍甘當第二，則無人感稱第一。」
流玫對有功之人逐一進行封賞，可謂是見者有份。他雖常年身在鑾城，但對雲城的一切也是了如指掌。雲城素來保守，從不向赤城如此囂張，也不如黑城那般硬氣，默默的守着一方子民，過着自給自足的閒雲日子。
處理完政務，天已是拂曉，流玫披上衣裳，漫步進入晨霧繚繞的走廊中。這霧氣冷得刺骨，直挺挺的穿透衣服，扎刺着人的皮膚，或是猛地衝進鼻腔，讓你渾身都冷颼颼的。流玫的衣袖上結了細小的露水，他這這樣一身霧氣站在了雪兒的床前。
雪兒還在睡着，呼吸還算酣暢，臉色卻白的嚇人。這幾天着實將她累壞了，好在她的身上只有些皮外傷，無甚大礙，這讓流玫寬心了許多。
看着雪兒平靜的睡着，流玫不禁握住她纖細的手。他不知自己怎麼會如何痴迷這個女子，想想當初，自己混入鑾城的目的是那麼的清晰，他要插入敵人的心臟，他要以一己之力為父皇剜出心頭之憂，到時候父皇眼中肯定不會僅僅只有那兩位高貴的皇子，肯定會看見他，肯定會喜歡他，也肯定會彌補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