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時值上元佳節。
荀鈺依舊是忙得腳不沾地,白日裏泡在內閣,直至夜色降下方才得空歸家。
岑黛笑眯眯地迎了上去,幫着他脫下最外披風,順手遞了一杯茶水過去:「師兄餓不餓?小廚房煮了元宵,現下可以盛過來。」
瞧見荀鈺點頭,岑黛偏過頭,去吩咐沉霜端吃食進來。才將將轉過頭,這廂荀鈺就突然扯住了她的衣袖,淡道:「對了……有件東西,想送予你。」
岑黛揚眉:「給我的?什麼東西?」
荀鈺眼裏帶笑,從袖袋裏摸出來一隻系了紅繩的小物件兒,徑直往她眼前一遞:「一隻小玉蟬。」
精雕細琢的小玉蟬反射着屋內的燈光,翠綠精緻,栩栩如生。
岑黛頓時眼眸一亮,欣喜地雙手捧過小玉蟬,忍不住細細打量:「好可愛的玉蟬,是從哪裏得來的?」
她輕輕撫摸着翠綠玉蟬的紋路,覺着手感極其細膩溫潤,種色俱佳,加之雕工精細,一看便知是個珍惜難見的東西,大多都是給貴族放在手裏賞玩的小玩意兒。
荀鈺端着茶盞小抿一口,在一旁的桌案前落了座,眉目間透着些許疲憊:「今日從午門出來時,碰巧遇上了阿慎一行人。他在京中有幾個家中行商的好友,其中一個是常年南下去緬甸做玉石生意的,淘了好玉琢磨出了些許東西來,借着阿慎的光,我也就趁着空暇多看了幾件。」
他瞧着岑黛愛不釋手的樣子,心下滿足又溫軟:「那些玉牌、扳指你興許不會喜歡,唯有這一件玉蟬,我看着精緻,就想着買回來給你做上元節的禮物。」
荀鈺沒料想到岑黛會這般高興,畢竟她是在金碧輝煌的皇宮中長大的,跟在璟帝和豫安長公主身邊,什麼金貴的東西沒見過?
哪想到這小姑娘收了枚小玉蟬,卻滿足得同一個吃到了糖的小孩子一樣。
&謝師兄!」岑黛笑得酒窩都出來了:「師兄這禮物挑選得真真好,我平素最喜歡寶玉翡翠,覺着手感極好。」
荀鈺頓了頓,問道:「除了玉,還喜歡什麼?」
岑黛在他旁邊坐下,珍而重之地收好了小玉蟬,想了想道:「還喜歡金燦燦的瓔珞項圈兒。」
荀鈺忍着笑:「又是金又是玉的,燕京貴族們心中的俗物,在你這兒竟然都是寶貝。」
岑黛抬了抬下巴,哼聲:「他們覺着俗是他們的事,我喜歡是我的事。我就瞧着金玉甚好,在光芒下亮晶晶的,總歸我也能壓得住這些,為何會不喜歡?」
喜歡亮晶晶的東西,果真是個小姑娘。
荀鈺如是想着,突然想到了什麼,沉吟着道:「金玉金玉,合起來,是個鈺字。」
岑黛一愣,紅着臉頰看向他:「這是巧合!」
&便當做是巧合罷,」荀鈺嘴上這般說,滿眼卻都是縱容的笑,又問:「既然是巧合,那麼在金玉和鈺之間,你更喜歡哪一個?」
岑黛恨恨瞪他一眼,嘴角卻透着笑:「還能不能正經點兒了?平日裏淨說一些輕浮的話,說出去別人都不信這是從大越內閣首輔嘴裏出來的調侃。」
她抿了抿唇,想着荀鈺難得高興,她應該讓他多高興些,最好一掃近日的疲累和枯燥,於是笑着補充了一句:「不過嘛,金玉是死物,哪裏能和師兄比得?」
荀鈺抬眼看她,等着她繼續往下說。
岑黛笑得眉眼彎彎,烏黑的眼眸里閃着光,璀璨如星子:「師兄會親手為我戴瓔珞項圈兒,師兄會送我小玉蟬……師兄還會給我講解詩詞典籍、送我竹雕的臂擱。」
她心裏暖洋洋的,張開手比劃了一個大圓,誇張道:「師兄自然是獨一無二的、最大的寶貝,舅舅國庫里的金玉寶石加起來都比不上!」
荀鈺垂頭低低地笑出聲來。
他這是娶回來了什麼開心果?怎麼說起話來這麼討人喜歡呢?
荀鈺只覺得自己自持淡漠了二十多年,小半生里所有的歡喜和愉悅,竟然幾乎都是因為一個叫岑黛的小姑娘而起。
他是真的很歡喜同她相處,歡喜看見她嬌俏靈動的表情。朝中的枯燥壓力與風來堂中的放鬆形成鮮明對比,養着一個愛笑的小姑娘,叫他難得地體會到了小家的美好和愜意。
荀鈺忍不住得寸進尺:「那我的上元節禮物呢?就這幾句好話沒了?」
岑黛一拍腦殼,遲疑問:「師兄想要什麼?」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沒用,腰帶繡到現在都還沒個成品出來。
荀鈺思索片刻,把腦袋湊過來,在她額心印了一下:「好了。」
他心裏門清,摸得清楚岑黛自己都看不見的心思。女孩子會臉紅,就說明她心中是羞赧期待的。若非心中對親近自己的人有感覺,否則岑黛不會擺出這等神情出來。
當年他在文華殿中將岑黛逼近角落時,這小姑娘豎起全身尖刺,可沒有半分羞澀的意思。而如今……
荀鈺看得見岑黛的心,他知道豫安也能看得見,唯獨只有小姑娘自己看不到。他也不催,只同等待獵物的豹子一般,好整以暇地等着不開竅的小姑娘自己發覺。
岑黛捂着痒痒的額頭,紅着耳尖哼了一聲。
在青年彎腰靠近時,她的一張小臉就已經漲得通紅,可認真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避開。
荀鈺鬱結在心中一天的疲憊完全散去,擱下手中茶盞:「我去洗漱,回來再吃元宵。」
岑黛一撫掌:「成,那我就可以出門去啦。」
荀鈺走開的步伐一頓,回過頭來,微愕:「去哪裏?」
岑黛理所應當道:「看燈呀。時值上元節,京中有燈市,我約了鈴兒要一同出門看燈。」
荀鈺不可見地擰了擰眉,強壓下方才的歡喜,腦袋瓜子立刻開動起來:「家裏不是有燈麼?」
岑黛蹙眉打量着他:「家裏的燈有街上的好看?種類有外面的多?」
荀鈺頗有底氣道:「論好看精緻,家中的花燈自是更勝一籌。至於種類,家中也有河燈、燈籠,即便是今年新出的花樣……如若你想要,我可以命竹生給你買回來。」
岑黛哽了一哽,腦袋也跟着靈活了起來:「就算如此,家裏的氛圍和燈市上的,能一樣麼?外面多熱鬧呀,行人絡繹不絕,還都穿着花花綠綠的薄春衫,好看又喜慶。」
&行人?」荀鈺眉毛擰得更緊了,平靜問:「我不是在這兒麼?還有誰比我好看?」
岑黛完全被噎住,瞪着一雙大眼睛說不出話來。
荀鈺繼續給她分析,淡聲道:「人群擁擠並不安全,若非有家中男丁陪同,二娘不會允許鈴兒獨自出門。總歸家裏有鈴兒,有子錦,有二房媳婦和寶髻,好看且熱鬧。」
岑黛扯了扯嘴角,長長地嘆了一聲,拱手作揖:「師兄的一張嘴,師妹服氣。」
她突然能夠理解前不久邢慎同她說的那些話了,荀鈺本質心黑嘴毒,只消上下薄唇一張一合,就能噎得人貧嘴不得。
若非是她心態上好,指不定也要同邢慎一樣追着荀鈺打鬧,再不濟,也要同楊承君一樣不適應。
荀鈺鬆了口氣:「既然服氣了,那還出不出門?」
&出去了。」岑黛撇撇嘴,小聲嘟囔着:「不就是想讓我陪你過節麼,捨不得我出門就直說,講這麼多大道理做什麼?」
荀鈺多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十分正經地道:「我的確是想你陪我過節,你出去看別人,我會吃醋。」
岑黛又羞又惱,跺了跺腳,轉身去準備在家賞玩的花燈去了。
荀鈺沐浴過後,瞧見小姑娘不在屋裏。張媽媽在一旁笑道:「鈴兒小姐過來尋了少夫人,兩位正在院子裏的水渠放河燈哩。」
荀鈺應聲,抬手提了一件披風往外走。
兩個小姑娘正蹲在水渠邊的青石板放燈。
點了燭火的蓮花燈沿着水路往遠處漂遊走,夜裏的微風吹拂過來,燈芯的火光頓時跳了跳,躍動的光芒照在水邊岸上的竹從角落上,寧靜祥和。
水渠連接院外,隔着一堵院牆,可以聽見荀錦的爽朗笑聲。
許是看見了飄過來的河燈,那邊的笑聲頓了頓,緊接着傳來了荀錦的大聲呼喝:「大嫂嫂!過來這邊兒玩呀!」
荀鈴兒抿着嘴笑,高了聲調:「小皮猴兒,晚上大喊大叫的,仔細祖父和大娘又訓斥你不懂規矩。」
那邊的瘋鬧消停了一會兒,繼而又傳來荀錦搞怪變樣的聲音,粗聲粗氣道:「嘿嘿,我這樣講話,母親就認不出來是我啦!」
岑黛笑眯眯的,也稍稍揚聲道:「呀,這是誰的聲音,怎麼從來沒聽過?該不會是進了賊罷?」
駭得荀錦忙解釋:「是我,才不是賊!」
荀鈺在背後出聲:「小心婆子們當真過來抓賊了。」
岑黛回頭,見是他過來了,笑道:「我的聲音可比子錦要小呢,他那嗓門兒,便是刻意粗啞,旁人也能聽得出來。」
荀鈺抖了抖披風,展開給她披上:「小心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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