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鈺多看了她一眼,意外地十分捧場:「嗯,很難得。」
他端起瓷碗,另一手將桌案上的文書遞了過去,淡聲:「年節時你曾道榮國公城府極深,且並不曾打過玉石俱焚的心思。」
岑黛收了笑,目光挪到了手中文書上:「有何不妥麼?」
她定定看完了一頁記事,面色陡然凝重,驚愕出聲:「京郊軍營屢出爭端,榮國公多次與莊家主等人相會……榮國公竟然真的肯唯莊家主馬首是瞻?」
荀鈺面色不變,抿了一口熱湯:「你相信?」
岑黛果斷道:「不信。榮國公前期身為皇族姻親,手裏捏的全是好牌,若非是抱了貪婪的打算,根本沒道理要費心思同莊家主勾結。他既然做出那等異動,可見心思絕不單純,又怎麼可能甘願去以命相搏?要知道,表面上說是玉石俱焚,可那群人到底有沒有玉石俱焚的能耐和本事,我們都看得見。」
&知道是飛蛾撲火,榮國公偏偏還要走這麼一條路……既如此,那他前幾個月為何始終不曾附和莊家主的聲勢,直到如今才遲遲表態?」
荀鈺垂下眼:「所以我也不信……」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早前成為陛下眼中釘的,最為突出的便是岑、莊兩家。更別提中間還出了一件豫安長公主與前駙馬的爭端,陛下早已對岑家厭惡至極,若非是始終未能抓住岑遠章的尾巴,榮國公府可不會安寧至今。」
岑黛默了默,接了話茬:「彼時京中眾家尚在遲疑觀望,在那種背景下,背後無勢榮國公要是膽敢不老實,怕是一早就要被舅舅着手根除,而無法像莊家一般頂住攻勢。」
她與荀鈺對視一眼,繼續道:「所以榮國公之前數月的沉默,都是為了保住根基。現下一眾世家奮起抵抗,榮國公眼看舅舅只準備拿邢家壓住自己,他這才敢出來渾水摸魚?」
&還能是沒問題麼?」她皮笑肉不笑的:「榮國公也是好手段,連那位莊家主都只能被迫淪為給他擋刀子的貨色。」
荀鈺輕輕頷首:「此事不好打算,如今局勢已定,陛下沒法子再單獨分出心力去對付一個榮國公府,莊家、馮家等諸多世家還需要他費心盯着。早前的準備便是用邢家壓住岑家,畢竟這兩家再京郊軍營中都有兵力,現下想要臨時改變對岑家的針對方式,並不容易。」
岑黛蹙眉想了想,道:「舅舅剛開始做的打算,是速戰速決。早些解決完鬧騰的一眾世家,流的血也會少些。只是早前的方案因為榮國公的異動已經不能完全使用,貿然動手怕是要一腳踩進水坑裏。」
之前璟帝用溫水煮青蛙的方式煮了莊家十幾年,就是在擔憂其他世家的反撲。現下眼看局勢逐漸開始明朗,且威脅在前不得不根除,這回只能硬着頭皮潑滾水下去了。
只可惜,就目前的異動來看,這一碗滾水下去,到底會潑到誰還未可知。
岑黛抿了抿唇道:「我是覺着……倒不如慢悠悠地往後拖,總歸現下該翻臉的世家都翻了臉,舅舅既然下了互相咬掉彼此血肉的決心,也就沒什麼好憂心的了。」
岑黛揉了揉眉心,只覺得腦仁漲得生疼:「且按着兩邊人馬權勢的體量,光是熬也能熬死莊家等人,只是必然要花上許多時間,說不準要拖個幾年的時間。除此之外,一步一步腳踏實地着來,也能更加小心謹慎些。」
荀鈺頓了頓:「這的確是最穩妥的一個法子,只是……」
他抬起眼帘,溫聲:「雀兒怎麼知道,陛下做的是速戰速決的打算?莫不是長公主殿下告訴你的?」
瞧着目光平和的青年,岑黛沒來由地有些渾身發冷,只能扯了扯嘴角乾巴巴地笑。
最後到底還是不打算撒謊,期期艾艾道:「我,我有自己的路子,能夠知曉舅舅那邊的動靜……」
荀鈺沉默片刻,又抬眼看她:「是衛家人?」
岑黛心下微愕,面上卻是閉嘴不說話了。
荀鈺立時心裏就有了數,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腦袋瓜子,面上卻是不顯,平靜道:「我不會同其他人說。這是屬於皇族的手段,我清楚的。」
岑黛撓了撓腦殼,扯了他的袖子,討好地笑:「師兄最好了。」
她心裏有些沒底,就怕荀鈺心裏不大舒坦。畢竟這是在大越,任誰曉得自己娶回來的妻子與外人有不為人知的聯絡渠道,怕是心裏又要猜忌幾分。
&也是最好的。」
荀鈺將她的瓷碗遞過去,寬慰道:「朝中有我,你不必憂心太多。倒是這碗鴿子湯,還是快些喝了罷,不然該要涼了。」
岑黛應聲,乖巧的陪他吃飯喝湯。
——
又過了幾日,朝中休沐結束,荀鈺被迫迎來了一段極其繁忙的時光。每日披星戴月地出門,直至夜幕才能得以歸家。
岑黛瞧着心疼,安排了小廚房每日給他準備了補湯燉着。
衛祁早以告知了她朝中的風雨欲來,以及燕京各大氏族貴胄的動盪局勢。
荀鈺主張的果真是穩妥的方案,他不敢貿然集中所有注意力去獨獨對付一個得了眾家支持的莊家,打算的是看顧到各個方面,爭取不留一處缺漏。
同黨雖認為自身佔據了優勢,但思及荀鈺的穩妥性子和果決手段,終究是沉默地附和了他的計劃。
璟帝心中也有些不大安穩,不過這些憂心,更多的是對着呼聲漸高的莊家一黨。
軍中練兵場上的矛盾、新的一年戶部稅收的進展、兵部軍糧的徵收和發放……京中世家貴胄子弟遍佈朝堂中的各個部分,有了一干人等的蓄意干擾,年後的政務要事進行得尤為困難。
幸而吏部有荀鈺竭力壓着,眾人鬧歸鬧,至少翻不了天。
岑黛看得心驚膽戰。當年奪嫡之爭留下來的一群老狐狸各個都想翻天,璟帝扛着重壓,雖說一時忙碌得緊,但好歹還沒有達到焦頭爛額的地步。
璟帝這些年發展出了不少勢力,且早先就做好了一定的準備,是以現下對上一群蠢蠢欲動的威脅,尚還能夠穩佔上風。
只可惜……有些變數不可避免。
譬如太子楊承君,他主張的依舊是璟帝早先速戰速決的法子,且眼看着目前佔據了上風,真往下拖也不知道會出什麼意外,因此對於荀鈺仿佛在提防着某些人的舉措很是不理解。
荀鈺主守,他卻反着主攻,一心想着擒賊先擒王,想要完全根除莊家帶來的威脅。
在這等並不算大的優勢面前,璟帝無法做到既攻且守,只能日日忍着氣,在御書房裏看着荀鈺和楊承君爭執,一個頭兩個大。
岑黛得了衛祁傳來的消息,看的是又想氣又想笑。擒賊先擒王,這萬一未能得手且失了防守,可就得換他們這邊被擒王了。
可她同樣也能夠理解楊承君的想法,亂賊已出,誰不想儘快地平定紛亂?
更別說荀鈺在優勢下還主張往後拖,委實過於奇怪,楊承君未曾與榮國公打過交道,不理解倒也正常。
岑黛嘆了口氣,突然覺着這一對師兄弟真真的是沒救了。
當初西北諸省爆發疫病時也是,同樣是荀鈺主張退,楊承君主張進。
如今一年多的時光過去了,這對師兄弟還是沒能達成共識,並且各自如今的站位,與當初的進與退,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岑黛苦笑,她雖操心,但也毫無辦法,畢竟這對師兄弟可是連璟帝和莊老先生都勸不住的。
當初是有太子妃李素茹貢獻藥典,這才壓下了師兄弟二人的矛盾。換做如今,還有誰能夠讓他們閉上嘴、干正經事?
冬葵敲了敲書房的門,笑嘻嘻的探頭進來:「郡主,明兒個就是上元節,小廚房的媽媽說要出門去採買糯米粉和餡料,問您想吃什麼餡兒的元宵。」
&才過了幾日,就到了正月十四了啊……」岑黛捏了捏眉心,壓下腦子裏混混沌沌的一片,笑回:「唔,想吃黑芝麻餡兒的。」
冬葵笑着應下,縮回腦袋就走:「成嘞,婢子這就去同媽媽說。」
目送冬葵離開,岑黛舒了口氣,轉身去幫忙收拾荀鈺桌案上筆墨紙硯。
一旁的小几上擺了一副已經晾乾了的畫卷,上頭胡亂橫了幾道粗細不一的墨痕,都是荀鈺今日在心煩意亂時為了泄氣隨手畫的。
過後又強迫症地覺得不妥,尋了硃砂小心地點了紅色上去,愣是將一張猙獰的草稿,妙筆拯救為了一副紅梅圖。
岑黛當時覺得有意思,遂也提了筆過來,信手在畫卷一側提了兩句詩。
心情不虞的荀鈺見狀,當即就笑了,溫聲稱讚她字寫得好,還要她將兩個人的名字都題在了落款處。
雖說夫妻二人共同落款很有一番詩情畫意,但這麼親近的玩法,還是叫岑黛鬧了一個大紅臉。
不過看着荀鈺心情上佳,仿佛是極其喜歡這種氛圍,岑黛也就縱容地由着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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