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
荀閣老輕嘆一聲,繼續道:「咱們祖孫兩個,如今在內閣中的聲勢並不小。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祖父在內閣處事了幾十年,根子早已扎得牢固;而你,如今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年輕官員中的第一人,多少青年子弟唯你馬首是瞻。」
他的眼中滿是疲憊:「這般有能耐的荀家祖孫,饒是那一位再怎麼願意看重信任,想來怕是也不能完全放下心防罷?」
荀鈺沉默片刻,抬眼:「如若首輔將來果真致仕辭官,祖父希望孫兒如何做?」
荀閣老毫不猶豫:「我希望你能繼續往上攀爬,攀爬到祖父這輩子都不曾企及的高度。」
荀鈺眉尖微蹙,攥緊了雙手。
荀閣老緩緩垂下眼,音色微啞:「祖父也老了,比首輔年輕不了多少歲,精氣神更不比他好多少。再過幾年,興許也要摘下這頂烏紗帽。一個在朝中待不了多久的人,並不適合臨時提拔至高位。」
他輕聲道:「可若是不提拔、由着新人居於祖父之上……我這樣高資歷的老臣繼續待在內閣中,只會讓年輕臣子束手束腳,進而變為內閣中的阻礙。」
「所以,祖父繼續留在這位置,已然是弊大於利,不僅妨礙了你,同時也將妨礙到其他人。若是換做以往,祖父或許會爭取多留幾年,好生為你將前路鋪嚴實,但如今遭逢首輔生了退意,祖父卻是再留不得了。」
荀閣老抬起眼眸,正色道:「此次難得遇上這般難得的晉升時機,一旦錯過,子鈺依舊只會是內閣大學士,可上頭新舊更替、年輕官員上位,以後未必還能讓你尋到晉升的機會。縱然陛下肯肯重用你,但子鈺並不能因此而懈怠半分,你需要學會抓住機會。」
他難得地扯了扯嘴角,表情逐漸緩和下來,溫聲道:「鈺兒,既然是祖父擋了你的路,那麼祖父就自請退位,為你騰出位置來。」
荀鈺沉默了很久。
待到房中燭火逐漸變得昏暗、荀閣老抬起剪子伸向燭芯時,他突然輕聲道:「祖父在內閣耗費了幾十年的光陰,親眼看着自己在權勢的道路上越走越高、聲名愈發顯赫,如今卻要突然下定決心自請退位,心裏一定不好受罷。」
握了太久的權力,真叫人為了後輩而放手,是誰都會心生不甘、不舍的吧?
荀閣老剪了燭芯,沒有接話,聽得荀鈺繼續道:「孫兒如今不過二十有四,因着得了天時地利人和,竟在這般年歲就達到了祖父相近的地位。儘管有陛下和祖父扶持,但該面對的艱辛,孫兒半點也沒能避過去。」
荀鈺低聲道:「祖父吃了幾十年的苦,孫兒卻在短短几年中就吃夠了。在這一年中,為了坐穩大學士的位置,更是馬不停蹄地搶着做事,想要儘快做出能夠與地位相匹配的成績來。在經過了西南疫病和改革律法後,內閣中對孫兒的異樣目光總算少了些,可現如今還未來得及喘過氣,祖父又要推着孫兒往前攀爬……」
他輕輕抬眼:「祖父想給孫兒騰位置?為了這偌大家業,祖父捨棄了一生的辛勞,孫兒捨棄了所有悠閒和隨心所欲,這所有的所有……」
他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
對上偌大荀家,他根本說不出來「值不值得」的質問。
荀閣老垂下眼瞼,拍了拍荀鈺的手背:「祖父知道子鈺很辛苦,但……只要熬過這一回就好了。」
荀鈺突然道,疾聲:「一回又一回,只要坐不上最後的位置,那所謂的『一回』根本就不會有盡頭!」
荀閣老微愕地看着他。
迎着祖父的目光,荀鈺緩緩垂頭,輕聲道:「祖父,自持克己了這麼多年,孫兒想自私一回。」
他目光堅定:「祖父不想讓孫兒錯過晉升的契機,可孫兒自己也不想錯過滿足私慾的機會。」
荀閣老沉默片刻,皺眉問:「子鈺想做什麼?」
荀鈺眼中掙扎,終究是低聲說了出來:「孫兒……喜歡上了一個人。」
荀閣老默了默,忽地笑了:「子鈺已經及冠多年,其實早就該成家了,祖父前幾年拘着你,是因為想讓你在內閣站穩腳跟。現如今卻是不用顧忌再這些了,你基礎牢固,接下來要面對的官職晉升,與你成家,其實並沒有多少衝突。」
他眼裏帶笑:「成家,並不是自私。」
荀鈺卻道:「可孫兒想娶的,是當朝宓陽郡主。」
他話音剛落,荀閣老就已經笑不出來了。
娶妻?娶妻當然算不上是自私,頂多是給荀家族譜上多添一口人,兩者又不衝突,可算不上是自私。
可如若要添的那口人擁有皇族血脈……
荀閣老默然。
光憑璟帝與豫安長公主對宓陽郡主的寵愛,那一位若是當真進了荀家家門,身份定位必然不會僅僅只是一個簡單幹淨的妻子。
同她一起進來的,是與皇族的姻親關係,是更加複雜的牽連和立場。
荀家只願意做個忠心穩妥的臣子,始終不敢與皇族有太多的勾連。
因為如若位置太過惹眼,皇族必然會有心打壓提防,史冊上那樣多外戚專權的範例,都是先人留下來的警示。
加之大越楊氏皇族如今正值「壯年」,本就地位尷尬的荀家人,更是不敢有任何異動:
荀家在燕京中已經立足數百年,一輩輩子弟積累下來,人脈的根莖在地底四通八達,早已與許多氏族或多或少的有了斬不斷的聯繫。
是以就算不說權勢,只說聲望,荀家如今也已經是家喻戶曉。除非同莊家一般式微敗落,否則荀家永遠都是掌權者心中的心頭刺。
平日裏荀家有心避過雷池就算了,可要是迎回來一位宓陽郡主,荀家卻是避無可避……
如此算起來,荀鈺娶妻,的確可以稱得上是一句自私。一個不好,他就是在把荀家往火坑裏推。
荀閣老眸光複雜:「竟是宓陽郡主。」
他對自己的親孫子了解得很,平時荀鈺閉着嘴不說話,那是因為他能忍,能忍住的話,他都悶在心裏了。
這樣的荀鈺,今日竟然肯當面將這些話說出來,必定是心意已決。
但……怎麼好巧不巧,竟然是那一位呢?
宓陽郡主雖然不姓楊,可她比楊家的公主還要受寵。她在外頭坊間「大越一等一的富貴花」的名號,是半點也沒有誇大的。
荀閣老心裏沉甸甸的,既不想這輩子難得自私一回的孫兒難做,又不想荀家趟楊家的渾水。
半晌後,荀閣老輕嘆一聲,本就皺褶遍佈的面容上更顯老態,只兀自整理衣袍站起身來,徑直往外走:「子鈺先將手頭的公務完成罷。」
荀鈺低低應聲。
他偏過頭,盯着桌案角落裏閃爍搖晃的燭火。
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也曉得方才那一番話到底有多重。他只是驀然有一種感覺——自己要是再不說出來,以後或許不會再有任何機會了。
比起家業,他覺得自己確實在自私,但卻並不覺得兩者一定會有衝突。
權勢的道路已經足夠高聳了,即便再高聳一些,他也能夠走得下去。
一個軟軟的小姑娘的一輩子,他尚還能夠承擔得起。
——
翌日,燕京上空佈滿了陰雲,城中輕風吹拂,夏日的暑氣稍減。
難得遇上這般好的天氣,京中百姓紛紛出來納涼閒逛,而後……眼睜睜地看着前些日子冒出了不小動靜的岑大公子,紅衣打馬穿街而過,徑直迎回了荀家小姐進門。
任誰也想不到,荀家嫡出小姐的婚事,竟然會操辦得如此簡單——不僅未嘗邀請賓客觀禮,連一應儀仗也準備得分外倉促。
那位美名在外的荀家小姐,心裏竟然是樂意如此的麼?
岑駱舟心裏也有些忐忑,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如夢似幻,現如今的他本不配擁有這麼多。
正如眼前的一切太過簡陋,配不上荀家嫡小姐的名號。
直到翻身下馬、在喜轎前握住了荀釧兒的手時,他尚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只抿緊了嘴唇木着臉,牽着荀釧兒越過門前的火盆。
身旁一身紅衣的女子似乎察覺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低低笑道:「岑大公子在想什麼?」
岑駱舟輕輕轉過目光,眼神和緩,輕聲道:「只是覺着禮儀太過倉促,三書六聘,如今三書齊全,六聘卻未滿足。」
荀釧兒輕笑一聲:「岑大公子在都察院中辦事,難道竟然是個不會變通的人麼?就連那大越律法也不過是人定的,三書六聘的習俗也是如此,能定下,自然也就能改。」
她頓了頓,有意強調自己的不介意:「我在荀府見多了繁雜冗長的家規,岑大公子可千萬別再讓我見到那些規矩了。」
岑駱舟知曉她的刻意,心下稍暖,溫聲:「不是不會變通,只是想給你所有應得的體面。」
荀釧兒說他很好、他值得,他卻覺得荀釧兒更好、更值得。
荀釧兒發覺他似乎是放鬆了些,於是笑着又問:「那麼你是聽我的,還是聽體面的?」
岑駱舟眼底溫暖:「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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