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徹底失去希望的柳新民拿着報名表垂頭喪氣地走出了革委會,此時的他腦袋嗡嗡作響,心裏紛亂如麻。這麼多年的努力到頭來還是沒有結果。難到自己也要像父親一樣註定要在農田裏過完一生了嗎?難到這麼多年家裏省吃儉用供自己讀書就都白費了嗎?難到這麼多年寒冬酷暑風裏來雨里去地往返在鎮子和村上的辛苦都要付諸東流了嗎?最初的努力和如今的現實叫新民渾身無力,沒有任何精神。柳新民的頭像是灌了鉛一樣,叫他沒有任何力氣再抬起。鄉親們和他打招呼,他也像沒聽見一樣,弄得別人還以為這個孩子是不是中了邪了!新民沒有目的地挪着步子,他不抬起頭看前方的路,只是低頭看腳前的巴掌大的地方,腳步往前挪一小點兒,填滿了那塊巴掌,視線又往前移動了巴掌大的地方,再順着巴掌大的地方往前蹭一步,正午大太陽曬得他有些發昏,他搖晃了幾下身子,眼前一片漆黑,新民趕緊閉住了眼睛,等緩過來一些,他微微睜開眼睛繼續再往前挪一步,在不知過了多久後,新民抬起了眼睛,發現竟到了自家的門前。
那個熟悉的院落叫新民此刻不敢邁進,這麼多天來,爹娘一直在追問自己的安排的事情,可如今卻是個這樣的結果,新民不忍心去告訴他們。他害怕聽到爹的嘆息,他害怕見到娘的眼淚,他害怕兩個弟弟渴望的眼神。此刻不知不覺又到了家門口,新民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害怕被家人發現迅速地繞到了房後的樹林裏,這裏清涼的空氣叫他的頭腦稍微有了些冷靜,新民長久地靠在了一顆大楊樹上,時而閉上眼睛,時而凝視遠方,時而回頭看一眼自家的小房兒!腳有些站得麻木了,新民就開始在樹林裏面來來回回地踱着步子,他在思考,在思考如何跟爹娘交代,在思考自己的未來……
「新民哥,你咋不進屋呢?」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到新民的耳朵,他覺得這是幻覺,可眼前卻真的看到了春花的樣子。
「你咋在這兒呢?」看着有些發呆的新民,春花擔心地問。
突然被春花叫住,新民停住了腳步,他猛然意識到此刻自己並不想見到這個人。
「我都上家來了有一會兒了,這齣來上個茅房,遠遠地見你在這兒呢,我就過來了。」春花用手擦了擦臉。
「我……」新民想問些啥,可張嘴的時候卻發現好像沒啥好說的,他在那兒支吾了起來。
「我知道你為啥現在這樣兒,不過你也別難過,沒啥大不了的,你還有我,還有大爺和大娘,一切都會好的啊!」春花很是理解新民,在為他擔心了這麼多天後,她終於可以誠實地面對新民了,此刻的春花無所畏懼。
新民深深地嘆了口氣,他想大哭一場,可他害怕自己的眼淚叫眼前的這個女人為難,他使勁地咽了幾口唾沫,但是淚珠還是滾落了兩顆,掉在了腳面上,形成了兩個圓圈兒。
「別這樣,新民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有才華,也肯干,不要被這點兒小事兒嚇倒!再說了,這安排的也不是啥好活,都是在村上,我覺得你的才能要是在村上都給委屈了!」春花笑着看着新民,她在竭盡全力地安慰自己心愛的人。
聽到春花的話,新民苦笑了一下,這句話雖說是安慰,但卻把新民的心刺得好疼!
「回屋吧,新民哥,大爺大娘也都知道了,他們都擔心你呢!」春花不再安慰了,她上前拉住了新民,想叫他回家。
新民不自覺地把手抽了回來,仍舊站在了原地。
「快進屋吧!大爺大娘等你都等得着急了!」春花不想新民這麼逃避下去,她想快點兒叫他面對,也好叫新民快點兒從脫這件事兒當中走出來。
看新民愣在那裏不做聲,春花走近了新民,拽起了他的胳膊就往屋子裏拖。新民並不想進屋,可被春花拽着,眼下的他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了。當春花把新民拖進門口馬上就要進屋的時候,新民猶豫了,他往後使勁退縮了幾步,
「進去吧!沒事兒的!」春花細聲地跟新民講,
「我也是中午聽我爹回去說,你去隊裏找過他了,我擔心你才來的,到了家才知道你還沒回來,我把事兒都跟大爺大娘說了,你就別擔心了。」春花想叫新民不要有那麼的負擔。
聽完話的新民站在那裏深深地吸了幾口氣,他想平復一下自己的心情,他不想叫爹娘看見他如此頹敗的樣子。定了定神兒,新民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像是已經準備好了,新民自己先進了屋子,春花則默默地跟在了新民的身後。
屋中的情景和新民想像中的樣子沒有多大的差別:爹盤腿坐在南炕,手裏還是攥着那個煙袋鍋子,可能是由於春花在的緣故他並沒有抽,娘坐在北炕的炕沿邊兒上,身上依舊扎着那個破舊的圍裙,很不幸的是兩個弟弟居然也在家裏,新強和新富靠在一進門兒正對着的躺柜上,倆人被家裏的氛圍給嚇住了,一言不發。一家子都在聚齊等待着新民,看着滿屋子凝重的表情,雖然已經在心裏有了準備,可此時的新民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大晌午頭子的不回家,可哪兒跑啥啊!」柳玉石故意數落着新民。
「我剛從革委會回來,我的工作沒有安排。」柳新民努力地使自己的聲音放大一些,好叫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的傷心,為了不叫爹娘自責,新民並沒有說明原因。
「真是造孽啊!」月娥聽到兒子的話幾乎要哭了出來,看來儘管新民自己不說,家裏還是知道了情況。娘的這一哭訴讓在場的人都垂下了頭沒有了話說,一旁的春花趕緊從新民身後到了柳大娘的身邊兒,不住地給她擦眼淚。新強和新富看見娘落了淚,也跟着哭了起來。
「還沒咋地呢,哭個啥玩意啊!」看見一家子這個樣子,坐在炕里的柳玉石把煙袋鍋子使勁地在炕上敲了敲,脖子上的青筋明顯地蹦出了兩根。
「多大點兒個事兒啊,還值當掉個眼淚蒿子!我這輩子遇到的坎兒不比這大的多了去了,這不也過來了,新民這點兒事根本就不叫個事兒!這條道兒走不通咱們就換個走法,大活人還能叫尿憋死啊!」看見老伴兒掉眼淚,柳玉石朝全家人喊了幾句,此刻的他不想叫家裏人為了這件事兒太傷神難過。
「你個老東西趕緊把眼淚給我擦擦,該幹啥幹啥去!這大小子也回來了,咱們也就不用擔心了!」柳玉石極力地掩飾着自己的內心,他要叫新民知道,他這個兒子才是自己最關心的。
「大娘,這事兒沒有那麼嚴重。我聽爹已經說過了,不過爹說如果新民哥願意的話可以去學醫,那樣也是一個出路的。」春花現在才把這個事兒跟大爺大娘講。
聽着春花的話,柳玉石和老伴兒也好像重新看到了希望,都把目光投向了春花。
「這不是嘛,衛校的報名表,老支書要我去那裏接着學習。」聽到春花把這事兒說了出來,新民拿出了從老支書那裏領來的報名表。
「這個玩意兒能幹啥啊?」月娥不明白兒子手裏的東西到底能頂個啥用處,新強和新富也好奇地看着哥哥手裏的這張紙,柳玉石到沒有太多的好奇,仍舊在炕里。
「你也不要難過了,既然我爹這麼說了,我也覺得這未嘗不是一個辦法!你就去學醫,回到村里即使還不給安排,那咱也可以自己給鄉親們看病!我還就不信了,只要咱自己有本事還愁沒個出路嗎?況且不論你咋樣,我都站在你這邊兒!」春花拋棄了女孩子的矜持,握着新民的手認真而又嚴肅地說。
「你這也老大不小的了,這咋還要接着上學啊!」聽了春花的話,月娥明白了是咋回事兒,可這心裏不免又不安起來。
「娘,我不去學啥醫!我都這麼大了,家裏就你和爹兩個勞動力,新強和新富還都小,我不能再拖累家裏了。明天我也去勞動,還能多賺點兒工分,家裏也能寬綽寬綽。」新民不想叫娘擔心。
「你這小子,竟說渾話!我和你娘還沒老到拿不動黃瓜的地步呢!我這麼多年一直受苦受累的為啥啊,就為你回來接着種地啊?你那倆弟弟的學現在看來是上不成了,要是能上,我砸鍋賣鐵也供。你這都初中畢業了,說扔就扔啦?!」看到兒子因為家境想放棄一個機會,柳玉石急了,一直在炕里沒動地兒的他往外面兒挪了挪。
「我不想再拖累家裏了。再說了咱們村的人有幾個不是種地的,人家活的不也挺好,我這輩子就這命了,我認了!」新民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你小子才吃了幾年的咸鹽,還懂得認命了,你知道啥是命!」聽到新民這麼自暴自棄,柳玉石從炕上躥到了地上站到了新民的面前,眼睛直視着新民。
「學醫還要兩年,要是還不行,不就又白耽誤了兩年!」看着爹如此的行徑,新民也有些害怕,這麼多年爹還是從來沒這樣對自己過,新強和新富更是嚇得躲到了娘的身後,春花還擔心柳大爺會動手打新民,也吃了一驚。
「這麼多年都耽誤了,不差你這兩年!我這身體還好的很,再干十年二十年都沒問題兒!」柳玉石說着朝新民拍打着自己的胸脯。
「是啊!新民,聽大爺的話吧,去學醫。你是個人才,我也不想你就這麼埋沒了。」看到新民想放棄這個出路,春花也很擔心。
新民看了看爹,又看了看春花還有娘,他沒有說什麼,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大小子!別嘆氣,給你爹爭口氣!咱老柳家世代都是文化人,在你爹這兒給斷了,我這輩子都挺遺憾的。再說了,你是塊料兒,爹不想叫你埋沒了,但凡有一點兒希望你都得去爭取!」柳玉石把眼袋鍋子翻了過來,扣在手上使勁地磕了磕,裏面的煙灰呼啦地落了一地。
「就聽你爹的吧!」看見老伴兒這麼肯定,月娥也跟着有了主見,她擦乾了眼睛裏的淚水。
「你不想想,你楊叔為了你這事兒,連那個馮志雄都給得罪了,咱不能叫你楊叔白白坐蠟不是!」月娥提起了楊茂才。
「大娘,你別擔心,那個馮志雄不敢把我爹咋樣的!」聽到柳大娘提起這事兒,春花在一旁趕緊勸慰。
「你就別再犟了,這大傢伙兒都為你這事兒操心上火的,你就聽聽勸吧!」柳玉石看着同樣倔強的兒子似乎也是沒了轍,他一屁股又坐到了炕沿邊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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