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的祝願,我會轉呈陛下。老奴即刻就去準備昭明真人的封賞事宜,先告退了。」
太后頷首,懷恩退了出去。
太后這才轉向張惟昭道:「這事兒鬧的,一忽兒要治罪,一忽兒又要封賞。皇帝是怎麼跟你說的?」
「這幾天有勞太后娘娘惦念了。」張惟昭先沒有馬上回答太后的問題,而是拱手為禮,深深一拜,俯下身去。
「唉!」太后卻長長嘆息:「也怪哀家沒用。弄得隨便什麼人都敢把手伸到長樂宮來作妖。」她從年輕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沒有那種殺伐決斷的資質,想着自己只要生兒育女,盡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可是,現在她卻很為這一點沮喪。若是她也像當年的孫太后一樣有運籌帷幄的本領,看誰還敢動太子一根手指?敢隨便作踐她的人?
「不!太后娘娘,若不是您和太子救助,恐怕我早就死在汪直他們手中了。所以請您千萬不要責怪自己。」張惟昭勸慰道。然後話鋒一轉:
「您剛才問我為什麼突然被封為真人,這裏面情勢頗為複雜,簡要來說,起因是,有人想通過粉桃的死,誣陷我和綠蘿使用巫蠱之術。若我的罪名坐實,和我一起清修的太子也會被牽連。」
「這個我一早就明白。」太后點頭。
「而我在這幾天,被皇帝陛下接連親自審問,其間,我向他證明了,我和綠蘿並沒有害粉桃,我沒有使用巫蠱,我所做的一切,包括給亡人畫像、協助太子清修,幫助太子和他的亡母對話,用的都是道法,而不是禁術。」
太后繼續點頭。她知道張惟昭說的雖然簡單,但巫蠱是如此敏感的問題,她的兒子又一貫多疑,要說服他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續而,我又向皇帝陛下陳述,我觀他的氣色,似多有夜間多夢,驚悸盜汗,少眠頭痛的症狀。所以建議皇帝陛下清修悟道,有道法護佑,可使身體康泰,心思清明。」
太后是知道皇帝的這些毛病的,時好時壞,多少太醫看過了,都沒有徹底根除。她雖沒跟張惟昭詳談過這些事,但是她並不奇怪張惟昭能看出來。相處到現在,太后已經十分信服張惟昭的本領。
只是,她還是想聽張惟昭解釋一下,她這個對道法一向冷淡的兒子,現在怎麼突然轉性願意修道了?
「皇帝真的說了要清修?」太后問道。
「是的。皇帝陛下是這樣說的。所以才有了敕封真人的事情。太后娘娘,您可記得,最初您召我入宮,是因為覺察了太子殿下內心的苦楚,所以希望我能夠替太子醫心。」
「當然不會忘記。太子現在,可比那個時候好多了……」想起去年那段時間太子被心魔折磨,憔悴恍惚的樣子,太后仍然覺得心疼。
「皇帝陛下的心,也生病了。」張惟昭輕輕說,「從幼年時就開始了。若要拔除宿疾,醫術和道法缺一不可。」
太后聽到這些話,怔忪了半天,才長長嘆息了出來。陳見浚幼年時期的那段孤苦歲月,始終是太后的心頭刺。她簡直不敢回想他當時那么小小的一個孩子,是如何在那位叔皇帝的淫威下熬過來的。
太子是她的孫子,她心疼,皇帝是她的兒子,她如何不心疼?只是這個兒子,表面上對她恭敬,實際上卻不親近,經常讓她有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
既然他願意清修,那就清修吧。張惟昭的手段她信得過,如果能減輕困擾皇帝多年的失眠、頭痛,那真是很好的事情。
「那就請你好好使用道法和醫術,為皇帝減輕病痛吧。這也確實是造福萬民的事情。」太后又是一聲嘆息。皇帝的一個決策,就影響到無數人。所以有一個神識清明的皇帝,確實是社稷之福。還有,太后私下裏認為,皇帝之所以長久以來被金貴妃抓得牢牢的,八成是被什麼狐媚之術魘住了,若是能夠通過清修祛除邪魅,之後皇帝沒準就會看清金貴妃的真面目,不會讓她再肆意胡為了。
「只是,因皇帝早年並不親近道法,西苑的道觀,除了靈濟宮、朝天宮,其他地方這些年並沒有好好修繕。飛仙觀,宣宗還在世時曾經有個長公主因幼年多病,在那裏修行,一生不曾婚嫁,四十多歲仙去的。那之後,好像只有幾個道姑日常供奉香火,打掃庭院,其他就沒有什麼人了。」太后對張惟昭新的工作地點不滿意。
「那確實是清靜之地,適合修行。」張惟昭笑道。
太后本來擔心她去了那樣一個地方恐怕會覺得冷清,但看到她這樣豁達也就釋然了,道:「後院裏的那些小宮女,你看上什麼人,就可以帶過去使喚。」
她這樣一說,張惟昭又想起了綠蘿,不禁內心刺痛。她掩蓋住了這些疼痛,神色如常向太后說道:
「修行是要緣法的,看機緣吧。」
太后緩緩點頭。
兩個人正說着話的時候,親自守在廊外的香玉進來回稟:「太子殿下來了。」
「快進來。」太后道。
說話間,太子已經從門外大踏步進來了。一進門,陳祐琮首先把眼睛投向張惟昭,快速打量,似乎在確定她是否真的一切安好,然後才把眼睛轉回來,向太后請安施禮。
太后趕快叫起。
「祭奠過你母妃了?」太后問道。
「是。勞祖母惦念了。」太子恭敬作答。今天是季淑妃的忌日,所以他就沒有去文華殿讀書,而是先後去了奉慈殿和長壽宮焚香祭拜,誦經超度。方才從長壽宮出來,他立馬得到消息,張惟昭已經從乾清宮回長樂宮了,他回自己殿中換了衣服就馬上趕到長樂宮來。
太后見陳祐琮不斷往張惟昭那裏看,曉得他的心思,就把話題帶了過去:「惟昭已經被你父皇封為昭明真人,要到西苑飛仙觀修行了。」
「是,我已經知道了。」陳祐琮回答。
這個回答讓太后感到欣慰。太子消息這樣靈通,說明他在不顯山不露水之間已經有了自己的人脈和根基。
陳祐琮看向張惟昭,內心百感交集,有很多話,卻不好說出來,只問了一句:「你還好吧?」
張惟昭點頭微笑:「還好。」
陳祐琮就又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麼了。
張惟昭看三個人在這裏面面相覷也不是個事兒,就跟太后告退,她要去收拾一下東西。放在長樂宮西跨院的沙盤、沙具,前段時間做的筆記,她打算都帶到飛仙觀去。
張惟昭從殿裏出來,看到香玉站在外邊廊上。她上前對着香玉深深一禮道:「多謝那日相助!」
香玉忙還禮:「不敢當!我們自然應當相互支應。」香玉以前和張惟昭親近,存了利用的心思,還暗藏着許多嫉妒之情。現在經過這一次的風波,倒去蕪存菁,真正有了幾分過硬的交情。
「我去西跨院收拾東西,即日起就要搬到西苑飛仙觀去了。」張惟昭簡短地交代了自己以後的去向。
方才懷恩帶張惟昭回來,太后遣走所有近侍,站在殿外候命的香玉也不敢離太近聽壁腳,因此還不知道張惟昭要去飛仙觀的消息,乍然聽到吃了一驚:
「為什麼要到那個地方去?」飛仙觀近些年甚是淒冷,這算是被流放了嗎?
「皇帝陛下封我為昭明真人,讓我到飛仙觀修行。」
香玉楞了一下,馬上深深萬福道:「如此恭喜昭明真人,願您修為精進,早證大道。」香玉是個人精,聞言馬上改了口氣。
張惟昭還禮,向香玉道別,向西跨院去了。
香玉望着張惟昭的背影,內心十分感慨。張惟昭進宮短短一年,不多時就得到了太后和太子的信重。這次被攀扯到巫蠱案中,只說是不死也要脫層皮,沒想到卻有這樣兒戲般地轉折,她不但好好地從內刑堂出來了,還被皇帝賞識,御封為真人。這個世上,有哪個人十幾歲就能夠得到真人的封號的?
真是不同人有不同命。香玉至此徹底打消了對張惟昭的嫉妒,打算好好把分內的差事做好就行了。
張惟昭來到西跨院,打開沙盤室的門,看到屋子中間的沙盤,牆邊架子上的沙具,窗邊的植物,所有的這一切都和她前世生活的場景十分相似。這熟悉的場景,讓她忽然放鬆了下來,她坐進座椅,過度消耗後的疲憊讓她進入了一種恍惚迷離的狀態。
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剛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打算稍微休息一會兒,就出門回公寓。今天太累了,晚上就不出去了,做兩個小菜,在公寓一邊喝啤酒一邊看電視好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穿着象牙色圓領袍服,頭戴玉冠的人出現在她面前,用關切的眼神看着她。張惟昭內心感到十分奇怪,這是搞什麼古風cosplay的coser誤闖到她工作室里來了嗎?
這個穿着古裝的coser不斷重複着一個名字:「阿昭!阿昭!」
阿昭是誰?對方好像是在叫她,但是這並不是她的名字。
對方看她一直沒有回應,着急地抓住她的手。張惟昭受傷的手指被碰痛了,「嘶嘶」吸氣,使勁兒想把手收回來。
這疼痛把她喚醒了過來,她發現陳祐琮正半蹲半跪在她的椅子前,扎煞開手,用一種飽含心痛和歉疚的眼神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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