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心記 第八十九章 梅花領扣

    所謂意義療法,就是引導來訪者為他的生命活動尋找意義,用積極的態度闡釋生命。意義療法是怎麼起作用的?心理學家維克多·弗蘭克講述過這樣一個案例:

    有一個年長的醫生來找弗蘭克,他患有嚴重的抑鬱症。他的問題是他摯愛的妻子已經去世兩年了,他仍然無法從深深的悲痛中走出來。弗蘭克反問他:「醫生,假如你先過世,你的妻子必須存活,她將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醫生說:「喔,對她而言那很可怕,她一定會受很多苦?」

    弗蘭克說:「醫生,你看,她免除了這樣的遭遇,是你使得她免受痛苦,但你必須付出代價,活下來及悼念她。」

    醫生沒有說話,走過來握了弗蘭克的手,然後沉着地離開了。

    弗蘭克幫他發現了他痛苦的意義,他的痛苦就不再那麼難以承受。

    而弗蘭克本人終其一生也在為他自己的生命尋找和創造意義。二戰的時候,德軍侵入維也納,作為猶太人的弗蘭克一家面臨危險。已經獲得美國護照,本來可以逃脫厄運的維克多·弗蘭克,為了自己深愛的父母和妻子留在了維也納,和全家人一起被送進集中營。對家人的愛和惦念讓他在集中營里堅持活了下來,但在1945年他被從集中營解救出來的時候,發現他的家人全都死去了。其中他所摯愛的妻子,就死在納粹投降的前一刻。

    弗蘭克承受了巨大痛苦,但是他卻從痛苦中參悟出一套樂觀積極的生活哲學,認為即使面對無可改變的厄運,人們也能找到生命之意義。他創立了意義療法,成為了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心理學家之一。他一直到老年都保持生命活力,六十七歲的時候拿到了飛行員駕駛執照,八十歲的時候還去攀登阿爾卑斯山。

    而今天,張惟昭就是採用意義療法,引導陳見浚,去發現他童年時期的苦難的意義。

    這一年,通過和劉太后、陳祐琮以及陳見浚的接觸,觀察他們,聽他們講各自的故事,張惟昭發現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家族。這個家族的人敏銳、善感,他們會為了權勢而相互爭鬥,但也會因為傷害了家人自責和自我攻擊,儘管他們經常意識不到這一點。他們很希望成為卓越的政治領袖,另一方面卻又展現出出色的藝術才能,有時候,這兩種傾向並不能很好地融合,而使他們產生分裂感。

    爭權奪勢免不了要殺戮,甚至是在骨肉至親之間。而他們又因為這些家族成員之間的背叛、傷害備受煎熬,深感痛苦。這種痛苦又導致行為的偏執,從而帶來更多的傷害和痛苦。所謂輪迴,就是這麼回事。

    從這個角度來說,陳見浚的苦難並不是他個人的苦難,而是整個家族的苦難。因為他從內心十分忠誠於這個家族,所以深深沉浸在這苦難的輪迴之中,無法自拔,甚至潛意識地要把這種輪迴延續下去。

    而他們這個家族的歷史,又是這個時代許多家族沉沉浮浮、掙扎求生的歷史的縮影。

    作為皇帝,如果陳見浚能夠正視自己的痛苦,並尋求解脫,成為一個心地清明、能量充沛的領袖,確實是在為天下消除災厄,減少動亂,謀求福祉。

    所以張惟昭才會對陳見浚說,他所承受的痛苦,是在為陳氏家族承擔業力。他的修行,也是為天下人的修行。

    陳見浚並不能完全看清其中的邏輯,但是他的直覺讓他願意去相信張惟昭的話。

    而且他對張惟昭的信任,也符合張惟昭的個人目標。這當然是張惟昭有意尋求、努力獲得的結果。但她並沒有使用陰謀手段來獲得這一切,她用的是陽謀。

    懷恩走得很慢,似乎有意讓張惟昭恢復一下精氣神。微風拂過額頭,夕陽斜照在臉上,張惟昭繃緊了的心弦慢慢放鬆了下來。

    他們一路往北走,張惟昭要先去長樂宮向太后做個交代,然後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搬家。

    張惟昭突然意識到,自己等於又換了一個老闆。最初入宮,是太后召她進來,現在,她主要的服務對象變成了皇帝。這算升職嗎?張惟昭自嘲地笑了笑。

    走了一段路程的時候,張惟昭開口說道:「懷恩公公,我有件事想請教您。」

    懷恩回過頭道:「昭明真人不必客氣,請講。」講到昭明真人這幾個字的時候,懷恩嘴角掛着笑意,似乎覺得稱呼張惟昭這樣的小丫頭為「真人」是個很有趣的事情。

    張惟昭聽到懷恩這樣稱呼她,自己也覺得很有意思,也隨之微微而笑。但是想起來自己要問的問題,心情不由得又轉向沉鬱。


    「您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我想請教您,司禮監可有這樣的一套程序或者規矩?若有人在執掌刑法的時候,濫用暴力,置人於死,就可以通過這一套程序起訴和定罪,讓殺人者得到應有的懲罰?」張惟昭問得異常認真。

    懷恩知道她為什麼這樣問,她是不甘心綠蘿就這樣平白死去,想為枉死的人討回公道。但是,這哪有那麼容易?尤其對方是這個宮裏品級最高的太監之一,背後還有金貴妃撐腰。他說道:

    「宮裏並無這樣的規矩。」

    「那若有無辜的人受刑而死怎麼辦?」

    「會去內刑堂受刑的,要麼是失勢的人,要麼是無足輕重的人。一般這兩種人死了就死了,並不會有人認真追究。」懷恩簡短地回答,但說的卻是不加掩飾的大實話。

    張惟昭點頭道:「我明白了,多謝公公!」

    其實她也猜到,在大炎宮廷里,不會有這樣的一套糾錯程序,為無辜被冤枉的人洗清罪名,申訴冤枉。但是她還是想再確定一下。

    再確定一下,她就可以更加坦然地告訴自己,你是無法通過朝廷和皇室來為綠蘿這樣的一個小女孩伸張正義的。因為在他們眼裏,她比草芥還不如。所以,張惟昭只能自己來。張惟昭的嘴角掛上了冷峻的微笑。

    綠蘿的命,在汪直、金貴妃眼裏,無比輕賤,在張惟昭眼裏,分量卻非常重。

    出了月華門,走到西側夾道的時候,懷恩慢慢停住了腳步,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匣子,遞給張惟昭,道:「這是太子殿下托我轉交給你的。」

    張惟昭接過匣子,打開看時,卻見裏面是一枚金鑲玉的並蒂梅花領扣。一般金鑲玉很容易落俗套,這枚領扣卻既華貴又雅致,金絲拉出的花蕊細膩精美,羊脂玉的花瓣柔和端莊,作為底座的金扣也玲瓏可愛。

    無論是陳祐琮,還是綠蘿,都喜歡送她有梅花印記的東西,他們好像認定了她性格的倔強就像是梅花的堅韌。

    領扣,皇宮裏只有有身份的女人才能佩戴。比如太后、皇后、貴妃可以戴,才人、選侍這樣的低階嬪妃就不能戴。這些規矩,張惟昭進宮一年,已經知道得很清楚了。送她領扣,含義不言自明。

    太子應該是早先沒有預料到,她這麼快就被放出來了,所以托懷恩送領扣給她,告訴她,無論遭遇到什麼,他都和她一起承擔。梅花,在大炎人眼中是感情忠貞的象徵。

    張惟昭沒有推拒,她把匣子放到懷中,對懷恩道:「多謝公公。」

    懷恩點點頭,也不多言,兩個人繼續往長樂宮方向走去。

    幾天不見,太后明顯憔悴了。

    看見張惟昭是四肢完好地自己走着回來的,太后竟然掉下了眼淚。她這幾天擔驚受怕,只怕在她還未及救援的時候,張惟昭就已經被他們下狠手害了。就算不死,打壞了打殘了可怎麼辦?

    雖然這幾天她不時接到消息,說張惟昭人好好地關在東暖閣後面,並沒有遭大罪,她也使人好好暗地裏照拂她,但看不到人她還是不放心。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不再把張惟昭當做一個服侍她的下人,而是視為自己的孩子一般。平時還沒有十分覺得,這次張惟昭出事之後,她最擔心的固然是太子是否會因此受牽連,但張惟昭的安危,也讓她十分牽腸掛肚。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太后擦拭了眼睛說:「既然已經沒事了,就不必出宮去了吧?」雖然她之前已經准許張惟昭出宮,可是現在她覺得,張惟昭出宮也不安全,還不如老老實實呆在長樂宮。她打算封張惟昭個女官的頭銜,讓她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看誰還敢趁她沒留意的時候動她的人。

    「啟稟太后,」懷恩上前一步垂首說:「陛下已經封張道醫為昭明真人,入西苑飛仙觀享皇家供奉。陛下還說,他以後也要勤於修行,為大炎百姓、江山社稷積福。」

    太后不成想會有這麼一出,一下子愣住了。她看了看張惟昭,張惟昭沖她眨眨眼睛。

    太后衝着懷恩說:「皇帝有心了。他的這份心意,一定會上達神明,護佑我大炎社稷昌明、百姓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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