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卻做不到。她越是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他身上,他越是覺得不堪重負。只要稍微跟她在一起久一點,她沒有限制的索需,就會讓他感到窒息。
陳見浚覺得這就是精氣神衰落帶來的後果。包括這次金貴妃突發症狀被陰靈侵害,也是精氣神不足的緣故。其實直白來說,就是人老了的緣故。如果能有一種方法,挽回衰退,延年益壽,這些問題也許都不會再是問題。
這次的法會上,青鳥的出現,讓他突發奇想,既然張惟昭連西王母的信使都可以召喚得到,那麼西王母的不死藥是不是也可以求到?
所以他招來張惟昭,先問她有沒有不死藥。
她卻說凡人不可能得到。
又問她有沒有讓人重返青春的藥。
她說沒有。
那延年益壽的丹藥呢?作為道醫,她煉出這樣的丹藥並不難吧?
他看張惟昭一直沒有出聲,就再次發問道:「你可會煉製延年益壽的丹藥?就算達不到不老不死,永葆青春的效果,令人壽數增加,精神健旺的藥總會有的吧?」
這一瞬間,張惟昭的內心有着激烈的鬥爭。
陳見浚的話,對張惟昭形成了巨大的誘惑。
她知道這個時代高階道士煉製丹藥是怎麼回事,學過生物化學的她甚至可以比這些道士煉得更好。這類丹藥,若陳見浚和金貴妃一起服用的話,短時期內確實能達到精神健旺,神清氣爽的效果,甚至,還能激發起超乎這個年齡水平的,令他們相信,這種神藥確實讓他們體驗了久違了的生命活力,長期服食就可以壽數增長,歲月綿長。
接下來可能出現的事情是,過一段時間,他們的內在能量會因前段時間的躁狂而耗空,感到異常疲憊,這時候,你需要告訴他們,他們的修為正在進階,需要加倍服食丹藥才能度過這個關口,然後他們服用丹藥的數量增多,再次體驗到飄飄若仙的美好狀態,然後加倍耗空。如此循環往復。
這樣的過程其實不是延年益壽,而是慢性自殺。像金鈴兒這樣年邁的人,陳見浚這樣早年身體虧空很大的人,服食丹藥有個兩三年,壽數也就到頭了。
只要這兩個人垮掉,身為太子的陳祐琮即位,那一切難題似乎都解決了。
這一切發生的是那麼順理成章,張惟昭只需要按照陳見浚的要求,提供給他他想要的東西就成了。
只要她按照這個方向去做,只要她做得夠隱秘,形式上夠好看,她就能讓陳見浚和金鈴兒形成藥物依賴,離不開她的供給,她就可以利用自己對陳見浚的影響力,除掉那些欺凌她人,與金貴妃分庭抗禮,甚至是儘早幫助陳祐琮繼位,繼續在陳祐琮的支持下當她的昭明真人,也許還能得到更多。
就這樣去做吧,張惟昭內心有一個聲音說,這是他自己要求的,這就是他的命運,你不過是輕輕推一把讓他去實踐自己的命運罷了。
但是相反的聲音也同樣強烈:你不能這樣做!這是精神控制,是謀殺!你可以為了自保和保護身邊的人去裝神弄鬼,可以為了復仇而與加害者白刃相向,因為你始終站在正義這邊,沒有違背一個心理醫生應有的堅持:心理技術是用來救人,而不是用來害人的。
而現在,如果你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而通過藥物控制對方、毀掉對方,那就偏離了救贖的初衷,變得和你所反對的人沒有兩樣。
短短的一瞬之間,她的額頭沁出了許多汗水,同時也為自己做了一個重要選擇。
她用低聲卻穩定的音調說:「是的,陛下,我會煉製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丹藥。」
「果真如此?」陳見浚的聲音里有掩蓋不住的驚喜。
「是!」張惟昭抬起頭語氣堅定地回答。
陳見浚欣喜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然後突然轉過頭來問她:「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在飛仙宮開闢一間丹房,建好之後就可以開始。」張惟昭似乎絲毫沒有被陳見浚影響,回答得一平如水。
「好,好!朕會着令內官監加快進度修建。」陳見浚不顧形象地搓起手來。他突然想起來什麼,嗔怪地向張惟昭說:「你既然有這本事,怎麼不早說?」
「因為服食丹藥有個條件。」張惟昭道:「如果不滿足這個條件,只會適得其反。」
「什麼條件?」
「就是只有在打坐練氣,行五禽戲健身一段時間之後,才能夠服丹,要不然非但不會延年益壽,反而會導致藥性積聚不散,傷及內腹。現在陛下練氣、健身已有小成,服食丹藥就順理成章。」
「好!」陳見浚頗有意氣風發之態。貴妃的病已經好了,他自己找到了延年益壽的良方,一時之間覺得未來充滿希望。
張惟昭帶着南星和杜仲出了乾清宮往西苑去,一路走,一邊大腦高速運轉,不斷思量。
她答應了陳見浚為他煉製丹藥,但是,她不會為他煉製那種加了貢、鉛、石硫磺的丹藥,而是用補氣養生的藥材煉製丸藥給陳見浚。
這種丸藥不會像真正的丹藥那樣讓人吃了飄然若仙,精神亢奮,但如果配合養生、健身,也會有很好的效果。
只是這樣一來,不管她煉的是不是真的「仙丹」,只要丹爐一開,她恐怕真要往神棍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了。
從最初選擇不妥協、不隱忍,而是要和金貴妃一系對抗到底的時候,這個結果幾乎就已經註定了。
因為如果她想要勝出,想要避免成為金貴妃權力傾軋中的犧牲品,就必須獲得一個人的支持,那個人就是陳見浚,在整個國家中擁有最高權力的人。
這其實有點可笑。為什麼?因為金貴妃攻擊他們的力量也是來自於陳見浚。所以張惟昭知道自己現在做的事情,其實就相當於爭權分寵——只是依靠的不是美色,而是心理技術。
儘管張惟昭知道從現代人的眼光來看,這很荒唐。但是在帝制時代,人們生活的格局就是這樣,大格局不改變,你就要按照這樣的法則去謀求生存和發展。
張惟昭一直以來所做的,就是儘量把自己的醫療理念和現實處境協調起來。比如對陳見浚的治療,她的設想就是,如果能夠療愈陳見浚的創傷,就可以使得他擺脫對金貴妃的病態依戀,這樣金貴妃就不再有力量為所欲為。
但是,這樣的思路,有一個問題。
張惟昭和陳見浚的關係,和她在現代社會與患者的關係不同。後者是可以選擇、允許失敗的,比如說如果大家彼此覺得不合適,醫生可以建議患者轉診,介紹另外一個醫生,患者也可以決定繼續還是終止治療。
而張惟昭對陳見浚的治療,則沒有選擇,不允許失敗,因為失掉了陳見浚這個客戶,就可能意味着毀滅和死亡。所以張惟昭就需要不斷提供給陳見浚好的體驗,才能維繫住這個客戶。
心理治療原本應該是平實的,需要長期功夫,而為了讓陳見浚保持高峰體驗,張惟昭就需要一再製造戲劇性效果,甚至需要動用所謂「法術」。
當她開始動用「法術」的時候,她就不再是純粹的醫心師,而開始具有巫師或者薩滿的特徵。
當陳見浚要求她為他煉丹的時候,張惟昭無比清晰地感覺到了這一點。
儘管之前她也有涉及到周易卜卦,但她那時候仍然自認為是在心理學的範疇內進行得這些活動。
而到了法術和煉丹,尤其是煉丹,她卻開始驚覺自己是不是走得太遠了。
而那個時候,她幾乎有種想要打退堂鼓的感覺。
這已經不是她所熟悉和引以為榮的職業。如果她現在洗手不干,找機會退隱,和師父四處漂流去行醫,那會怎麼樣?
靠他們的技術,一樣可以生活得優裕而充實。
如果那樣,她可以遠離生死之爭,遠離轉型的壓力,但是,她不甘心,也不放心!
她的不甘心,源自於綠蘿不能夠就這樣白白死去,自己也不能夠白白被這樣欺凌恐嚇。
她的不放心……
她所不放心的人,現在就在她眼前。
這時張惟昭和南星、杜仲已經快走到了凝香館的院門,看到了樓里閃爍的燈火。
而陳祐琮,那個一看到她,臉上就綻放出燦爛笑容的少年,正在凝香館不遠處的樹影里等着她。
就在這時,張惟昭向自己確認了一件事。
為什麼她在這段時間會越戰越勇,為什麼就算是瞞天過海,犯下欺君之罪也要施展那些「法術」與金貴妃抗衡,不止是為了綠蘿,更是因為這個少年。
在經歷了那麼多波折之後,她沒有抽手,沒有逃離,而選擇在這裏戰鬥,是因為她怕失去了她的保護和支持,他孤獨一人難以背負起那沉重的使命,她怕他會被這無情的宮廷碾碎和吞噬。
她竟然如此在意他?她在這之前一直拒絕承認。
她只覺得是他一直在需要她,渴求她,而她卻置身事外,對他的熱情保持距離。她以為後來她和他牽手盟約,是因為他們在面臨危險時患難與共,心意相通,相互支持。
但實際上在這之前,在最初,英俊的少年含笑遞給他一枚李子作為診金的時候,她就從心底開始感到歡喜了。
因為在他遞給她那枚李子的時候,就意味着他看到了她的存在,尊重她的工作,願意用她喜歡的方式去對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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