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相信趙高所說的話麼?」老賈問,「基於我的邏輯系統判斷,上校說的話可信度更高。」
陸巡靠在椅子後背上仰頭望着頭頂上的天花板,一盞日光燈懸掛在半空中,「現在幾點了?」
「凌晨四點半。」
「又折騰了一晚上啊……」陸巡嘆了口氣,坐直了身子,「你也認為那個二貨失心瘋了對吧?」
「……是的。」老賈說,「趙高所做的事毫無邏輯,跟你說的話也顛三倒四,你甚至都不明白他究竟說了些什麼,這不是瘋了是什麼?」
陸巡點了點頭,「我確實不明白他究竟在說什麼。」
「那你為什麼要這樣無條件地信賴趙高?」老賈問,「我認為上校是正確的,你不能完全相信一個你不了解的人,趙高從來沒有試圖讓你了解過他,他什麼都不告訴你,你不清楚他的來歷,他的性格,不清楚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你甚至都不知道他曾經還有個妹妹。」
陸巡沉默下來。
仔細想想他確實對趙高一無所知,無論在什麼時候,那個瘋子對他自己的身世和過去從來隻字不提,陸巡進入學院的第一天起,所見的趙高就是那個瘋瘋癲癲不拘小節的二百五,但誰能保證這不是趙高虛構出來的一張面具呢?陸巡或許從來都沒有見過那個人的真面目,也許上校說的是對的……趙高早就變成了一個一心復仇的惡鬼,他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關心,只想把這個世界毀滅了來給他摯愛的人陪葬。
陸巡沒有見過趙沐,那個女孩在他進入安全區的三年之前就死了。陸巡從上校的口中聽到了這個名字,他忍不住會去想……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該怎麼辦?」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唄。」老賈說,「趙高什麼都不願意告訴你,說明他並不信任你,你為什麼還要幫他保守秘密?你可別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上校給你留了時間讓你考慮,你現在棄暗投明還來得及,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浪子回頭金不換嘛,你跟學院說我認錯了,並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錯誤,說不定學院就不追究你的責任了。」
陸巡蠢蠢欲動了,他從小接受的教育告訴他跟人民群眾作對是沒有好下場的!所有倒行逆施的行為都會被人民群眾的怒火淹沒!現在趙高的身份顯然是個反賊,和人民群眾站在了對立面上,陸巡站錯了隊,顯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趙高的行為看上去確實是毫無理由的,而且他現在是謀殺案的嫌疑犯,陸巡不知道那個二百五想幹什麼,難保他不會為了保全自己而利用陸巡。
「你怎麼想?」老賈問,「如果你改主意了,現在就可以去讓執行部把上校叫來。」
陸巡慢慢起身,繞過桌子,敲了敲禁閉室的鐵門。
門外的守衛拉開鐵門上的小窗,一張年輕的歐洲臉龐出現在窗口外,「陸巡先生?有什麼需要幫助的麼?」
陸巡久久地在門前駐足,他在肚子裏組織語言。
「呃……我……」
「陸巡先生?」
「我需要見上校。」
這句話差點就從陸巡的口中沖了出來,但在最後一刻他又把它生生咽了回去。陸巡慢慢搖了搖頭,轉身坐了回去。
「不……我沒事,沒事,謝謝你。」
守衛點了點頭,目光有些好奇,重新關上鐵門的窗口。
陸巡癱坐在椅子上,這才發覺自己的後背已經濕透了,滿頭的大汗。
他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把趙高抖出來,這倒不是因為陸巡是什麼一諾千金的人物,信守承諾也要看是什麼場合,陸巡現在的行徑相當於死不悔改拒不認罪妨礙公安局辦案,放到媒體上使用的形容詞應該是「頑固不化」和「冥頑不寧」,屬於那種沒法說服沒法感化沒法統戰的反動分子。
陸巡在最後一瞬間改變了主意,不知怎麼,他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了趙高的臉,那張滿是汗水,滿是泥濘,憤怒得青筋暴起近乎扭曲的年輕臉龐。
陸巡只見過一次那樣的臉,他第一次擅自行動遇上貓妖險些丟掉性命的那一天。
趙高在最後時刻破門而入殺死了貓妖,把手槍的槍口抵在陸巡的下巴上咆哮,陸巡當時就嚇傻了。
很久以後陸巡才意識到,原來趙高也有驚慌也有憤怒,他終究是一個年輕人。
看着那樣的臉,陸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老賈嘆了口氣,「你真是個頑固分子。」
陸巡笑笑。
「我覺得趙高多半是早就把你看透了,所以才會來找你。」老賈悶悶地說,「他知道你不會吐出一個字,所以才會這麼放心。」
「我只是覺得……那個二貨這麼做,肯定有他的理由。」陸巡說,「至少我不能在他的背後捅刀子。」
「你選擇跟趙高一路,我倒是沒什麼意見。」老賈哼哼,「但你接下來要應付的人是麥斯威爾·修·肖恩,他可不是什麼善茬,他如果想從你口中掏出什麼東西來,你以為你能瞞得過去麼?」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陸巡拍了拍自己臉頰,振奮精神,「一個字,拖!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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