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推門進來,在陸巡的對面坐下,跟着進來的執行部上來解開後者的手銬,然後轉身離開,反手關上了禁閉室的房門,「咔嚓」一聲,房間裏寂靜下來。
上校沒有說話,他仍舊穿着那身沒有軍銜的灰色舊軍裝,熨得筆挺,大概在這個老人心裏,他永遠都是一個即將踏上戰場的士兵。
老人毫不避諱地直視青年的雙眼,陸巡悄悄挪開目光。
他心裏有點犯怵,有種壞學生見了班主任的感覺,在麥斯威爾·肖恩面前陸巡不敢造次,他把酸疼的手腕放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揉,一邊暗罵執行部的糙漢們下手沒輕沒重。
「我接到執行部的報告。」肖恩出聲說,「他們說抓住了那個可疑人物,但我沒想到會是你……陸巡,我記得你現在應該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我……我只是出門慢跑……」
老人挑了挑眉。
陸巡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他編不下去了,滿肚子的胡說八道一句都扯不出來,真坐在了上校面前陸巡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可笑,他不可能矇混過關,自己在這個老人的眼中就像是紙片一樣單薄,自己那點小心思對方一眼就能看穿,麥斯威爾·修·肖恩的閱歷與城府都不是自己可以想像的。
「執行部說你穿着夜行衣,還蒙着面。」上校似笑非笑,「我不知道你居然還有這樣的愛好。」
陸巡乾脆不說話了,他擔心自己再說下去會露出更多的破綻,上校身上傳來隱隱的壓迫感,這種壓力差點讓他抬不起頭來。
「執行部不會報虛警。」老人從懷中掏出一疊黑白照片,攤開在桌面上推給陸巡,青年瞄了一眼,嚇得心臟差點停跳一拍。
照片很模糊,光線昏暗,類似的畫質陸巡之前也見過,學院裏的紅外攝像機就是這個渣畫質,這些照片顯然是從視頻中選取的截圖,照片捕捉到了一個年輕人的側影,那個人正從校醫院的外牆底下經過,攝像機與他大概隔着十幾米的距離,隱約能看出一張亞洲人的側臉。
陸巡心裏咯噔一下。
「這台紅外攝像頭是最近幾天新安裝的,所以他沒能察覺。」上校淡淡地說,「監控顯示今晚他曾經從校醫院中出來……而校醫院中只有你一個人。那麼,請告訴我,陸巡,你為什麼要幫助趙高逃脫執行部的追捕?」
陸巡保持沉默,他知道這個時候咬緊牙關一個字都不說才是最合適的。
「我知道你很信賴趙高。」老人嘆了口氣,「但你未必了解他。」
陸巡微微一怔。
「我記得你最初進入安全區的時候,是我委託趙高去和你接觸,因為當時我認為他是最合適的人選,他和你擁有一樣的皮膚,語言,發色和眼睛,我認為這樣能降低你的排斥和警惕感。」上校接着說,「我希望他能給予你必要的生存常識,我很高興他做到了這一點,應該說結果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料,你表現出來的能力令人吃驚。」
陸巡沒有說話。
「但是陸巡……你可能並不了解趙高。」上校眯起眼睛觀察陸巡臉上的神色,「安全區里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最後一個知道他想幹什麼的人四年前就已經死了。」
「什麼意思?」陸巡吃驚,他沒能理解上校的這句話。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安全區遭到了成立以來最嚴重的一次襲擊,至今原因我們都沒能查明,因為當晚的情形過於詭異和突然。在狩獵者和感染者的攻擊之下,安全區傷亡過半,幾近覆滅。」肖恩靠在椅子上,慢慢回憶,「趙高的妹妹死在了那個雨夜裏,說起來這其實是我的責任……所以至今趙高那孩子都在恨我。」
「趙高的妹妹?」陸巡呆住了,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麼一個人,趙高竟然還有個妹妹?
「你接替的其實就是她的位置,她的名字叫趙沐,是個很活潑的小姑娘。」上校說,「她去世之後,蜂鳥小組一直空出來了這個位置,直到三年之後你進入安全區。」
「我在上海市的廢墟里撿到了趙高和趙沐,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趙高還不到十歲,趙沐只有六歲,沒人知道那兩個孩子是怎麼從喪屍橫行的廢墟中生存下來的,他們很聰明,避開了狩獵者的領地,在垃圾堆里翻找膨化食品和壓縮餅乾吃,收集雨水存放在罐子裏,那時候我還在軍隊中服役,是一支搜救小組的組長。」上校悠悠地說,「有天晚上,我們在一個小區里紮營修整,那孩子潛進來偷我們的食物,被我們抓了個正着,我的部下朝我大喊他說麥斯威爾麥斯威爾這裏有個孩子!我沒想到禁區里竟然還有倖存者,就把他們帶回了安全區。」
「趙高很小就表現出了遠超常人的天賦,他比同齡的所有人都要聰明和強大,但他像一條孤狼一樣不和任何人親近,看誰的目光都很陌生警惕。」上校接着說,「唯一能和他親近的人就是趙沐,我有時候會想……趙高在禁區里獨自生存了這麼長時間,他該費了多大的力氣吃了多少苦?對那孩子而言,這個相依為命的妹妹大概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溫暖吧?」
陸巡呆呆地看着他,早就聽傻了。
老賈暗暗地嘆了一口氣。
「但是後來趙沐死了,趙高把責任歸咎於我,以及我背後的整個安全區。」老人的語氣嚴肅起來,「一個人如果失去了精神支柱,那是非常可怕的,趙高在四年前的那個雨夜裏失去了妹妹,從此他就化身成為一個一心復仇的鬼魂,在他眼裏,我和外面那些感染者大概沒什麼區別,如果有機會,他會毫不猶豫地對着我的眉心開槍。」
「這……這怎麼……」
老人擺了擺手,「不要低估一個人的決心,這世上最強烈的欲望就是復仇,一個人能為了復仇放棄一切,趙高認為這個世界奪走了他的一切,所以他要向我,向這個安全區,向整個世界復仇。在這種情況下,他做出任何事都是可以想像的。」
陸巡算是聽明白了,上校這話的意思是趙高天生反骨,所以殺死阿爾伯特把約翰·瓊斯吊在主樓上都不足為奇。
「您其實沒有必要跟我說這些。」陸巡開口說了第一句完整的話,「我什麼都不知道。」
老人笑了笑,探身過來拍了拍陸巡的肩膀,「我只是站在一個長者的立場上,給我們的年輕人一些建議,告誡他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還有……」
上校起身,繞過桌子站在陸巡的背後,雙手按住他的肩膀,「我必須為安全區中的所有人負責,所以如果接下來我不得不使用某些手段……那麼我先在這裏請你原諒。」
陸巡的心一沉,我靠……某些手段是什麼手段?剛剛不還聊得好好的麼,怎麼話鋒一轉就開始威逼恐嚇了?難道自己這寧死不開口的頑固不化把上校惹怒了?你要真來夾手指插竹籤老虎凳我可扛不住啊。
「我會安排人按時送食物過來,陸巡你就先在這裏好好休息。」
麥斯威爾·肖恩轉身離去,執行部鎖上房門,看樣子短時間內他不打算把陸巡放出去。
陸巡癱坐在椅子上,仰天長嘆:「媽的千足蟲,我這回可真他媽是仁至義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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