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微微出神,那個站在玻璃前的白衣年輕人忽然透出淡淡的哀傷和惆悵來,陽光落在他的側臉上,那一刻他身上流露出的柔弱叫人心軟,仿佛是個孤獨而又乾淨的少年。
近距離地來看,夜王其實並不像人類,儘管他生有一副能稱得上漂亮的清秀面孔……這個年輕人如果楚楚可憐地站在雨里想必能引起花痴女們的憐愛和尖叫。但正常人很難擁有他那樣一雙玻璃般的眸子,《聖經》裏說亞當和夏娃受到魔鬼的誘惑吞下了智慧之果而遭到神的驅逐,離開伊甸園從此流落凡間,他們的身體被罪惡和污穢沾染,就此人類有了諸多原罪。
如果說人類是一種聰明而詭秘的生物,眼底閃動着欲望,貪婪和算計,那麼夜王就像是剛剛出殼的幼獸,他的眼中不含絲毫雜質,沒有人類生來而具有的七宗罪,像是謫落的天使,不沾凡塵。
他擁有人類所具有的一切優點,但沒有任何人類的缺點。
很難想像這樣一個生物會是一切災難的源頭,是個藐視生命歇斯底里的瘋子。
有時候上校會覺得自己看不懂這個年輕人,夜王分明是個惡魔般的怪物,他隨意地踐踏人命,以殺戮為樂,在他眼裏一切都如螻蟻一般渺小。但他又會忽然地站在玻璃窗前眺望遠方,目光單薄又茫然,像是個孤零零的孩子。
魔鬼和孩子怎麼會共存在一個人的身上?
肖恩看到了遠處那輛奔馳的悍馬,悍馬在高架路上飛馳,身後追着大片的狩獵者,怪物們緊貼着汽車的尾燈,只要探出爪子就能摸到吉普車的車身,但車子裏顯然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司機,他總能在最危急的時刻甩掉追蹤者,那輛車以極高的速度進行大s形轉彎,四輪都幾乎離地。
上校知道這是學院的計劃……用一個人作為誘餌來引開禁區裏的獵人,這真是學院裏住着的那幫神經病的做事風格。
夜王的視線落在了那輛越野車上,像是在看一隻被獵狗追逐的兔子。
「人類真是個叫人意外的種族,你們總能在困境中找到出路。」夜王出聲說,「這種力量很強大,比我見到的其他所有生物都要強大……」
「所以你們也比任何東西都要難纏,我和你們之間的戰爭打了十幾年,你們如今衰弱得即將滅亡,卻還是像石頭一樣堅硬。」夜王接着說,「你們為什麼不能安然接受這個必定滅亡的結局呢?誕生和滅亡,生老病死都是這個世界上顛撲不破的法則,死亡不可違抗不可逃離,再怎麼掙扎都是無謂的,只會徒增痛苦罷了。」
「人麼,總是貪生怕死的。」老人笑笑,「有一絲生存的機會都不肯放棄。」
夜王扭頭看了看他,搖搖頭,「真愚蠢。」
年輕人轉身坐回他的王座上,金茂大廈八十八層的觀光廳本來是上海市最著名的旅遊景點之一,這裏甚至還有一間咖啡廳,大廳里滿是植物,茶桌和沙發,燈光璀璨遊客常年絡繹不絕,但如今這裏所有的裝飾都被剝離,所有的多餘擺設都被丟棄,只剩下空空蕩蕩的大廳,大廳中央擺着一張椅子。
夜王就坐在那張椅子上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地俯瞰這個城市,頭頂風捲雲涌月落星起。
就一個魔王的宮殿和御座而言,這裏着實有些荒涼。
金茂大廈是夜王的宮殿,整棟大樓里只有他一個人,其他喪屍和獵人被嚴禁踏入大樓一步,任何違反禁令的感染者都會被毫不留情地殺死。麥斯威爾·肖恩被擄到這裏來也有段時日了,作為一個俘虜他受到了很大的優待,夜王沒有把他捆起來扔進監獄,他允許老人待在金茂大廈里,還為他每天提供食物。
夜王甚至帶着上校參觀遊覽這座大樓,這個年輕人在金茂大廈里顯然住了很長時間,這棟九十多層的龐大建築物對他而言了如指掌,夜王帶着麥斯威爾·肖恩從一樓開始一層一層地往上走,帶他參觀每一個房間,大理石的地板透亮得能倒映出人的影子。
上校很吃驚,這棟樓保養得比安全區裏的建築還要好,從電燈到電梯全部都完好無損,他不知道夜王是怎麼做到的……金茂大廈這樣龐大的建築物,單清理工作就要上百人才能完成。
他更不知道這些電力和能源是從哪兒來的,夜王也不解釋。
他們在樓中的餐廳里對坐用餐,然後在燈光下俯瞰上海市漆黑的廢墟。
這帶給了肖恩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年輕人看上去不像是世界的王,他只是這棟大樓的主人,他興致盎然地向老人介紹大廈里每一個房間的用途,像是在給客人介紹自己珍藏多年的寶物。
這裏難得來一個客人,看得出來夜王很高興。
金茂大廈地下關着上百個倖存者,學院的推測沒有錯,夜王確實把那些人關在了地底下,但肖恩沒有機會接近地下的監牢,夜王安排了喪屍異種來看守監獄,防守非常嚴密。上校甚至沒有真正看見過其他倖存者,但他曾看見有感染者帶着大量食物和水進入地下……肖恩第一次看見能保持行動紀律的喪屍,上校不知道夜王是怎麼做到的,但那些喪屍排着隊安安靜靜地行走,看上去非常聽話。
感染者不需要專門的熟食,它們啃點腐肉就夠了,需要專門準備食物的只可能是活人。
就每天送去的食物數量而言,倖存者的人數應該非常龐大,大概在一百五十至兩百人之間。
這個數量非常驚人,安全區的總人數都沒這麼多。
夜王坐在椅子上,撐着腦袋一言不發,食指輕輕叩着扶手。
他在等人。
這是一場長達四年的漫長之約,如今四年過去,他選擇的那個人該帶着刀劍跋山涉水來找他了。
距離決戰的時間越來越近,這場rpg遊戲的劇情進度已經進入了終章,夜王一手策劃了這一切,現在他要為這幕大劇畫上句點了。
現在是2049年7月3日,上午七點二十分。
上海市仍舊是那個上海市,金茂大廈仍舊是那個金茂大廈,魔王仍坐在御座上眺望,勇者仍帶着刀劍走在路上,中年人仍駕着悍馬奔馳在公路上,營救小組仍在徐浦大橋等待指令,炮營仍在外灘整理裝備,一切都還未開始發生,所有人都還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命運還沒隆隆碾過的地方,臥在軌道上的人們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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