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七年臘月初一,燕京城平靜的外表下,則是人心浮動、暗流涌動。
燕王葉青已經與三日之前回到了燕京,幾乎並沒有多人知曉燕王是在三日前的何時回到了燕京,朝堂之上一如往常,完全沒有絲毫關於燕王凱旋迴到燕京的舉動。
別說是當今聖上,就是燕京城裏的諸多官員,幾乎都沒有任何關於燕王的活動,從而使得剛剛回到燕京的燕王,像是被排擠到了官場的邊緣一般。
不過三日之後,整個燕京城瞬間就感覺到了燕王回到燕京後,對於燕京城的巨大影響。
吏部率先迎來了一位左侍郎,接着禮部也迎來了一位逢人便是飽含謙卑、客套笑容的侍郎,燕京府衙署也在一早上迎來了新上任的知府兼轉運使。
吏部耶律楚材,禮部完顏刺、燕京府衙完顏從彝,三個人的到來,讓一些把腦袋埋在土裏,自欺欺人不知燕王已經回京的官員,在這個時候便不得不開始正視這件事情。
一些人的心頭除了比寒冬還要冰涼外,甚至是充滿了濃濃的絕望感。
尤其是徐誼,本以為那日從謝深甫府里出來直奔皇宮,在見到聖上後,他自己的仕途便可一飛沖天,但不知道是聖上有意不願意見他,還是真的有什麼朝堂要事,總之,在葉青回到燕京的這幾日裏,徐誼每次想要單獨面見聖上都是無功而返。
甚至就連謝深甫,這幾日裏也都撈不到能夠與趙擴單獨見面的機會,想要在趙擴跟前為徐誼說項,想要在葉青回到燕京之前,把一些事情徹底坐實的願望,在隨着一天天的過去而落空。
臘月初一,也就意味着進入到了一年的最後一個月,也就意味元日的腳步越來越近,更意味着一個新的起始。
燕京城的天空顯得有些霧蒙蒙的,陽光從一大清早開始便為露面,從而使得整個燕京城仿佛籠罩在一股無形的壓力之中。
皇宮禁軍浩浩蕩蕩的分列兩排,而後一輛馬車在寒風中快速駛出皇宮。
六部的一些官員,早已經得知動靜,不由的開始紛紛交頭接耳:聖上今日出宮的目的地是哪裏?不會真的是……燕王府吧?
想到這一層的官員,不由得望了望,已經有所謂燕王心腹坐鎮的吏部與禮部,這兩個衙署如今在一些官員的眼中,不知何時起便多了一絲神秘與詭異的色彩。
回到燕京的葉青,親自把李師兒送到了趙盼兒為其置辦的宅邸,而後才回到了屬於自己的燕王府。
這三日來,除了與白純商議一些事情的時間多一些外,其他時間幾乎是隔絕了與外界的往來,既沒有官員來拜訪他,也沒有人手持請柬來邀請他為他接風洗塵,更沒有人敢提及亡金一事兒,借着此事兒為燕王葉青慶功。
三日來,除了跟燕傾城四女在一起外,便是與自己的二子、兒女在一起,要麼是為葉孤城講着亡金的一些事情,要麼便是敲打敲打越來越有書呆子傾向的葉無缺,當然,兩子兩女之中,鍾葉與葉吹雪自然是更得燕王喜愛。
尤其是葉吹雪,如今也不過才六歲,有着嬰兒肥的小傢伙白白胖胖,十分找人喜歡,特別是那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加上一頭還微微有些黃的頭髮,使得整個人看起來更是可愛,讓人心生喜愛。
鍾葉如今也已經十歲,雖然還是一個小女孩兒,但也已經頗見小姑娘的樣子,無論是說起話來,還是做起事兒來,在葉吹雪跟前多少還是有一些大姐的樣子。
可一旦碰到了葉孤城、葉無缺兩個哥哥,那么小姑娘就變得瞬間柔弱起來,凡事都要找她的兩個兄長幫忙。
燕傾城緩緩走進來的時候,葉青逗着懷裏的葉吹雪,而鍾葉也在一旁笑的十分開心,葉孤城今日一早便出了燕王府,而那有着書呆子氣質的葉無缺,也早早跑到了書院裏。
見到燕傾城走進來,葉吹雪便從葉青的懷抱掙脫出來,與鍾葉一同向其母妃行禮問好。
不管是葉孤城還是葉無缺,亦或是眼前的這兩個小丫頭,與燕傾城可謂都是十分親近,兩個小丫頭雖然不是燕傾城所生,燕傾城也不是兩個小傢伙的親母妃,但畢竟當年四個小傢伙,都是燕傾城一人一手帶大的,所以在感情上,絲毫不亞於她們的親娘。
兩個小丫頭也很懂事兒,當然,這也是因為平日裏在府邸,很少有葉青為她們二人在四個娘親跟前撐腰的緣故,所以使得兩個小丫頭在燕傾城四女的眼裏,還真不如葉孤城、葉無缺二人得到的寵愛多一些。
所以當燕傾城這個真正的燕王府的女主人坐下後,兩個小丫頭立刻就明白了怎麼回事兒,蹦蹦跳跳、手牽手就在丫鬟的陪同下走了出去。
看着兩個小丫頭走出去,燕傾城微微嘆着氣坐下,笑道:「少了父親的寵溺,使得她們二人倒是比想像中要懂規矩。平日裏也都很乖,很少鬧小脾氣,尤其是小吹雪,格外的懂事兒。」
「女孩子就這麼幾年好光景,以後大了凡事就由不得她們自己了,還是多一些寬容要好些。」葉青的目光里,有着完全不同於看葉孤城、葉無缺的寵溺。
可能就是同性相斥的緣故吧,不管是這燕王府還是尋常百姓家裏,大部分女孩兒都是跟爹親,而大部分的男孩兒,則是跟娘又親一些。
對於燕傾城,如今葉青更多的是尊重與愧疚,不得不說,這些年來,四女之中最苦的就屬燕傾城了,從嫁給他葉青起,幾乎就沒有享過什麼福,甚至連與自己長時間生活在一起,對於他們二人而言都是一種奢侈。
特別是燕傾城跟隨他到達揚州之後、以及朝廷開啟北伐之後,他與燕傾城幾乎就是聚少離多,一年能夠見上個幾面都已經是極為奢侈了,哪怕是像如今這般,一年多近兩年才見一面,也是常有的事情。
鍾晴曾經跟隨過自己生活過一段時間,白純、耶律月也同樣也曾陪他生活過一段時間,唯獨燕王府如今的女主人,從來不曾跟他長久的生活在一起過,但卻是他葉青唯一一個明媒正娶的女子。
「有事兒?」夫妻之間連說話都顯得陌生,甚至是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起,只能是用這種生硬的辦法來做開場白。
燕傾城看着葉青先是微微嘆口氣,而後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雖然我不問府外的事情,但一些大事小情也會不自覺的聽到耳朵里。」
燕傾城的目光漸漸看向葉青,滿眸的溫柔與一絲絲的疲倦灑在葉青身上,頓了下後便繼續說道:「這些年你就從來沒有停下來過,從臨安到揚州,而後到長安,再到燕京,接下來你又去了遼陽,如今再回到了燕京,臨安……好像已經遙不可及了。所以接下來是不是還要去別的地方?」
「是怕我累,還是捨不得跟我再次分開?」葉青溫柔的伸手,把燕傾城的一隻手握在手心,感受着那細滑溫熱的皮膚笑問道。
燕傾城不出意料的白了他一眼,但並沒有把手抽回,而是反握着葉青的手,目光也是漸漸下移,看着那粗糙的手,道:「我是怕燕京也不是我們的最終歸宿,自你要回燕京的消息傳到燕京後,這燕京城表面上看起來很平靜,可這暗地裏的風雲涌動,着實讓我心裏有些不安。不像當年,咱們什麼都沒有,敗了也就敗了,贏了就算是賺的,可如今一家老小……。」
「放心吧,若是你喜歡燕京,我們就一直住在燕京,若是還想回臨安,等這邊的事情了了,我們就全家上下一同回臨安。」葉青笑着說道。
「回臨安?怕是回不去了吧?別拿這些話來騙我,有些事情我還是知曉的。」燕傾城略顯嫵媚風情的再次白了一眼葉青。
畢竟,有很多事情雖然燕傾城不知道,但白純卻是知道啊,所以她們幾個女子在一起時,難免會從白純那裏知曉一些關於朝堂上的事情,以及葉青接下來的雄心壯志等事情。
「那你可小看你夫君我了,你夫君向來是拿得起放得下,名利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葉青說道,隨即也是微微嘆口氣,而後神情變得略顯凝重道:「但既然你夫君已經走到了今日這般地位,那麼肩上也必須要背負該有的責任才是。即便是我如今依然還是一個小小的都頭,或者說如今的葉孤城、葉無缺,他們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家的男丁,那麼你覺得,以他們的性格,會不會從軍入伍、戎馬生涯?」
「無缺不知道,但孤城必然是會投軍的,這孩子從小就野慣了,加上我從小就對他缺少管教,心思都放在了無缺以及鍾葉他們身上,就對他疏於管教了。若是夫君責怪的話……。」燕傾城比起當年的亮麗青春了,如今則是越發顯得穩重成熟,整個人也確實更像是一個一家之主。
當然,燕傾城也對得起葉青這些年對她的託付,也就像是普通人家一樣,男主外、女主內,幫着葉青把家裏大小事情都處理的極為妥帖,讓葉青可以心無旁騖。
「哪裏會怪你,感激你還來不及呢。」葉青反手再次握着燕傾城的手,而後注視着那雙不再像從前那般年輕、清澈的眼睛,道:「我的意思是,即便只是一個小小的都頭,但只要是宋人,在朝廷需要的時候,我恐怕依然還會毫不猶豫的挺身而出,不為別的,只是希望你們乃至天下百姓,都能夠過上一個安穩的日子。」
燕傾城默默點頭,她雖然與葉青聚少離多,但論起對葉青的了解來,她絲毫不亞於鍾晴與白純。
更何況,當年在臨安時,百姓雖然日子過的也算是安穩,可誰都清楚,這種安穩的日子是有一個未知期限的,因為誰也不清楚,是不是第二天早上太陽升起時,走出門後聽到的第一個消息便是金人再次渡過淮河打了過來。
宋廷當年看起來只不過是丟失了半壁江山,可身處這個時代的人,卻是能夠體會到,在大背景的前提下,無論是跟隨朝廷南遷的百姓,還是留在北地的百姓,過的日子都是生不如死。
被金人佔據的北地百姓,過着受壓迫、被欺侮的日子,而隨朝廷南遷的百姓,雖然不至於受肉體上的欺凌,可在精神上則是更為可憐,甚至在每天提心弔膽金人會不會打過來的日子裏,還不如留在北地的百姓過的坦然。
而當初的局勢,也就造就了臨安乃至整個宋廷治下的百姓,難免都有一種得過且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頹廢勢頭,朝廷的軟弱讓百姓看不到希望,金人隨時的南下,讓百姓人心惶惶,所以這種不會存在於史書之中的社稷形態,對於當時的人而言,無疑也是一種折磨。
「金國亡了,夏、遼也早就被瓜分了,你現在又開始擔心蒙古人會打過燕雲十六州的關隘……。」燕傾城蹙眉說道。
「放心,即便是朝廷決定了要與蒙古人打仗,我恐怕也不會再有機會親自率兵……。」葉青安慰道。
「為什麼?」燕傾城的眸子裏閃過濃濃的擔憂跟震驚,因為她沒有想到,葉青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難不成朝堂的形勢,比她想像的要嚴重很多?!
看着燕傾城那震驚跟擔憂的樣子,葉青微微一愣,瞬間明白燕傾城為何會突然如此,有些好笑的以另外一隻輕輕撫摸着燕傾城依舊光潔的臉頰,道:「朝廷既然遷都了,自然是需要新氣象,而今聖上一人怕是難以順利做到。畢竟,對於北地而言,朝廷更像是一個外來者,所以你夫君我……自然是要輔佐他一起開創一個朝堂新氣象。而至於要是決定了北上蒙古的話,軍中多有將領需要出頭之日,也該是放手讓他們各自領兵去戰了。當然,這些還都只是我的想法,至於接下來到底會如何,還要看局勢的發展才行。」
聽到葉青如此說,燕傾城這才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的拍打了下葉青的胸口,嗔怒道:「嚇我一跳,還以為朝堂上的問題比我所知道的還要嚴重……對了,那謝深甫……。」
「此事兒會有定奪的,不管如何,先把近在眼前的這個元日過了,而後再議接下來的事情。」葉青笑着說道。
鍾晴此時則緩緩走了進來,看來是早已經知道燕傾城跟葉青在此談話,笑着對兩人點了點頭後,道:「聖上來了,已經在你的書房了。」
「呵,比約定的時候早了一個時辰,是不是想在我們府里蹭飯吃。」葉青拉着燕傾城的手一同起身笑着道。
鍾晴溫婉的笑了笑,並不打算接葉青這個話茬,而燕傾城也是趁機鬆開了葉青的手,示意其快去見趙擴吧。
在葉青不知情的情況下,鍾晴直接把趙擴帶到了葉青的書房內,由此也能看出來,整個燕王府對於趙擴的坦誠態度,自然,也能夠看出來,燕王府甚至有種完全沒有把趙擴當做外人的意思。
這待遇若是放在其他官員身上,恐怕立刻會讓那些官員對葉青感恩戴德,恨不能誓死追隨葉青。
當然,即便是對於趙擴而言,燕王府很放心的把他帶到葉青的書房這一舉動,同樣也讓他很受用。
來燕王府如今也有三五次了,但至於這進入葉青的書房,對於趙擴來說也是頭一次。
在葉青前往書房的時候,徐誼幾乎是再次飛奔着跑進了謝深甫的書房,看着驚慌失措的徐誼,氣喘吁吁的跑進來,正在寫字的謝深甫不自覺的心頭一緊,而後快速的平復下來,陰沉着道:「何事兒如此惶恐?難不成天塌了!」
「左相,還真讓您說對了,這……雖然不是真正的天塌了,但這天……。」徐誼指了指頭頂,道:「聖上今日徑直去了燕王府,這可如何是好啊。」
謝深甫這下真是被嚇了一跳,手裏的毛筆墨汁隨着手的顫抖,瞬間在潔白的宣紙上滴落出一個刺眼的黑點:「此事兒當真?可曾親眼所見?」
徐誼急忙點着頭說道:「此事當真,雖非是下官親眼所見,但下官差遣的……。」
「皇太后沒有阻止?」謝深甫看了一眼那作廢的宣紙,這才緩緩放下手裏的毛筆,走到旁邊的椅子前坐下問道。
「這個下官就不清楚了,按理說,皇太后……應該是阻止還是不會阻止?」徐誼有些拿捏不準的問道。
謝深甫微微嘆口氣,端起旁邊的茶水,遲遲沒有送到嘴邊,神色凝重間緩緩搖着頭,喃喃道:「按理說皇太后應該會阻止才是,雖然燕王有功於我大宋朝廷,但如今朝廷遷都之後,不管如何,朝廷的種種舉動,都是有意要削權才是。可聖上怎麼會……除了聖上還有誰陪同着聖上?」
「就只有聖上一人。如今燕王府的府門外,可滿是禁軍把守。」徐誼有些絕望的說道。
在他看來,聖上趙擴進入了燕王府,幾乎也就意味着他右相的差遣便毫無希望,既然謝深甫任了左相,加上這兩日吏部、禮部以及燕京府衙署的官員陸續到任,這幾件事情,幾乎就已經說明,回到燕京的燕王……已經開始有所動作了,而這右相的差遣,恐怕燕王也會任命他的心腹吧?
尤其是今日,這聖上進入了這燕王府,那麼一旦二人談論起朝堂官吏的任免一事兒,恐怕右相的差遣……就會距離自己越來越遠啊。
端起茶杯又在若有所思中放下了茶杯,眉頭緊皺的謝深甫突然起身,又猶豫了一番後,便下定決心道:「進宮去見皇太后。」
徐誼瞬間大喜過望,急忙率先走出謝深甫的書房,示意謝府的門房趕快為左相備車。
與此同時,在謝深甫帶着徐誼進宮時,那以十兩銀子把一座諾大的宅邸賣給謝深甫的張保,包括完顏玠等人,都已經被秘密帶到了燕京府城外的破陣營內。
隨着葉青回到了燕京,燕京城外的大軍也有原本單薄的一支禁軍,變成了足足有數萬之眾的一支大軍,其中不乏一些金人、遼人、夏人以及宋人,這些大軍雖然如今還由完顏陳和尚等人所率,可在葉青回燕京前,卻是都已經被再次重組,而之前由完顏陳和尚等人所率的忠孝軍,以及乞石烈諸神奴所率的長嶺軍,如今都已經被更改了大軍番號。
趙盼兒的馬車再次從燕京城出發,不同於這兩日前往破陣營時只有她一人,這一次,則是多了剛剛回到燕京三日的李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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