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自然是沒法再唱下去,琵琶聲也斷了,韓喚枝回頭看了一眼那高台上呆坐的小姑娘對她笑了笑,小姑娘的眼神里似乎有些茫然,不明白他為什麼對自己笑。
莫羅伸手拉了她一把,她機械的回頭看了一眼莫羅,莫羅對她低低說了幾句什麼,她隨即起身隨莫羅一起離開,進戲院大門的時候她回頭又看了韓喚枝一眼,隔着遠,看不出來眼神里有些什麼。
沈冷走到韓喚枝身邊站住,看着地上的死屍忍不住問:「剛才真的恍惚了?」
「真的。」
韓喚枝回答的很誠懇。
沈冷哦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麼。
韓喚枝問:「如果剛才他出手的時候,你來不來得及救我。」
沈冷聳了聳肩膀浮誇的展示了自己比較嘚瑟,更浮誇的打了個響指,古樂和王闊海兩個人從人群里走出來,他們之前就站在距離姚桃枝並不遠的地方,沈冷走到姚桃枝的屍體旁邊把他翻過來,姚桃枝的後背上有兩支弩箭已經完全刺了進去,傷口的位置很致命,其實他當時已經沒有力氣用那根魚線拉斷韓喚枝的脖子。
所以姚桃枝才會在魚簍上坐下,因為他很疼很痛苦。
魚簍上都是血,只是剛才沒有人注意到,而在那一刻韓喚枝是背對着所以也沒有看到發生了什麼。
韓喚枝看清楚那兩支弩箭造成的傷口,於是笑起來:「真的不打算來我廷尉府做事?」
沈冷搖頭,然後指了指古樂:「我是不打算去的,不過請韓大人記住這個人。」
「為什麼?」
「沒什麼,隨便記住就好。」
古樂顯然沒有想到沈冷會這樣說,看向沈冷的時候眼神里有些茫然,他不知道沈冷的用意到底是什麼,讓廷尉府都廷尉記住自己,總不能是隨便說說。
韓喚枝很認真的打量了一下古樂:「記住了。」
說完之後他一擺手:「把誠泰戲院裏里外外搜一遍,然後請剛才彈琵琶的那位姑娘到蘇園,要客氣些。」
一直站在他身邊的耿珊微微一怔,眼神也有些迷離起來。
沈冷帶着隊伍往回走,古樂忍不住問:「將軍,今天這事顯然和誠泰戲院有關係,咱們的人都在,為什麼不趁機把誠泰戲院圍起來里里外外仔仔細細的查,終究不可能一點線索都沒有。」
「打草驚蛇。」
沈冷笑道:「查案子本來就不是咱們水師的事,是韓喚枝韓大人的事,你沒發現他根本就沒打算現在動誠泰戲院嗎?這些日子以來韓喚枝查到的事已經足夠多,卻遲遲沒有動作,我猜着他一定是在等旨意,因為涉及到的人和事可能已經超過了他這個都廷尉的職權範圍,他是撒網的那個,收網的人卻只能是皇帝陛下。」
古樂哦了一聲,終究還是問了出來:「將軍為什麼讓韓大人記住我?」
沈冷:「我覺得你比他不差。」
古樂惶恐起來:「那怎麼能比。」
沈冷倒是覺得無所謂:「沒什麼不能比的。」
隊伍浩浩蕩蕩的往城外開,施恩城的水門沒有關閉,是因為沈冷提前派人知會了道丞白歸南。
蘇園。
韓喚枝剛坐下葉景天便快步進來,以至於韓喚枝覺得這個傢伙一天十二個時辰都不睡覺的,或是因為累了或是因為精神乏,他也沒說話,指了指對面的椅子示意葉景天坐下。
葉景天卻直接走到韓喚枝身邊,一隻手把韓喚枝的臉往旁邊左右各扒拉了一下,看了看脖子兩側都留下了魚線切開的血痕,確定傷口不是很深後鬆了口氣:「如果姚桃枝用毒,你還是會死。」
韓喚枝聳了聳肩膀:「他比較驕傲。」
姚桃枝什麼暗殺的手段都會用唯獨不會下毒,在他看來下毒是一件很令人不齒的事,沒格調沒品位,是江湖下三濫才會樂此不疲的手段,殺手殺人,可能也分成兩種人,一種是姚桃枝那樣的,一種是姚桃枝看不起的那種。
廷尉府隨隊南下的醫官小跑着進來,清理了韓喚枝的傷口然後用紗布纏繞了一圈又一圈,看起來韓喚枝的造型就變得有些奇怪,葉景天不自覺的晃了晃脖子,韓喚枝瞪了他一眼,葉景天心說我又不是故意嘲笑你以後脖子會有段時間不自由你何必瞪我,覺得自己虧了,然後開始更過分的前後左右晃脖子。
「幼稚。」
韓喚枝繼續瞪他。
葉景天問:「有件事你不覺得奇怪嗎?」
「什麼事?」
「沈冷帶水師一旗戰兵進城的時候按理說城門已經關閉,他怎麼進來的。」
「我問過,他派人去求見了道丞白歸南。」
「白歸南居然答應了。」
葉景天沉思起來,總覺得沈冷這樣做有些深意。
「你沒看明白?」
韓喚枝嘴角微微一勾:「沈冷那個小傢伙心眼太多,白歸南被他算計進去了,他派人去見白歸南,如果白歸南不肯開城門那就會被懷疑和殺手有關,城門開了殺手卻沒出現,問題就有了,而如果白歸南開了城門的話他又沒有向殺手報信,這就說明他問題沒那麼大。」
葉景天想了想確實是這麼個道理,忍不住嘆了一聲:「沈冷這個傢伙也是個怪胎。」
「當初青松道人在王府里訓練了多少人?」
「上百個終究是有的。」
「可有一個廢物?」
「那自然沒有。」
「那麼你就應該記住,青松道人單獨訓練了沈冷好幾年,一對一的訓練而不是一對一百的那種,他在王府里幾年訓練的上百人都沒有一個廢物,單獨訓練了幾年的沈冷又怎麼可能是個凡夫俗子。」
韓喚枝晃了晃脖子,發現果然很彆扭。
「陛下對青松道人是什麼態度?」
「這個你不該管,你現在是酉字營的戰兵將軍。」
「你大爺。」
「已去世多年,莫打擾他安眠。」
與此同時,誠泰戲院。
石歧小心翼翼的看了白小洛一眼,想着今日這事除了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沈冷之外,其他的似乎全都在公子的預料之中,那個叫姚桃枝的殺手最終還是沒忍住,而公子也趁機確定了韓喚枝的弱點,可是他有一點想不明白,韓喚枝今天已經恍惚了,下次還會嗎?
「公子,今天若是趁機一同出手許是應該能殺了韓喚枝吧。」
「你橫穿過路的時候習慣左右看嗎?」
白小洛忽然問了一句如此奇怪的話。
「有時候會,怎麼了公子?」
「我每次都會,左右都確定了沒有車馬會撞到我才會過去,所以在你看着前邊戲台那邊有多精彩的時候,我也讓人看了看戲院後邊,戲院後邊的街上停着一輛馬車,看起來尋常無奇,不過我猜着馬車裏的人就是流雲會那位神神秘秘的東主,如果剛才我們動手的話,沒有逃生的路。」
石歧愣住,心說這些傢伙都如此變態的嗎?
「還有,你們之前都只盯着姚桃枝那根釣竿和韓喚枝莫名其妙手裏就多了一把劍,卻沒有注意到人群里有兩個人在姚桃枝出手的瞬間就用連弩擊中了他,所以姚桃枝才會體面的去死,不然的話你覺得他連掙扎一下都懶得去做?那可不是爭口氣的事,而是爭一條命。」
白小洛看了看已經涼的茶,指了指示意換一壺,然後又想到若再喝茶或許會睡不好,又擺手阻止。
「那姑娘送過去了嗎?」
「去了。」
白小洛舒服的鬆了口氣:「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咱們插手進來,那姑娘的一首曲子如果能幫姚桃枝殺了韓喚枝自然最好,殺不了也無所謂,我還有後招,後招之後還有後招,有時候未必人死了才會讓人踏實下來,韓喚枝萬一死不了呢?」
石歧不懂,這麼多人來殺韓喚枝如果最終卻沒能殺得了,那豈不是功虧一簣。
「去找個丫頭過來,素淨些的。」
白小洛吩咐了一聲,便不願再多說些什麼。
石歧連忙應了,小跑着下樓。
沈冷回到水師大營的時候莊雍果然還沒睡,不但他沒睡,大營空地上有整整五旗戰兵嚴陣以待,只要一聲令下便能排山倒海一般殺出去,這當然是最壞的打算,萬一白歸南真的有鬼,施恩城裏的廂兵數量多的可以用人命把韓喚枝堆死,準備歸準備,其實誰都知道白歸南不會那麼做,哪怕他心裏真的有鬼。
見到沈冷進來莊雍明顯鬆了口氣:「死了?」
「死了。」
「幾個?」
「一個。」
於是莊雍覺得有些失望,這局面已經到了這一步才死了一個,不符合預期,那些人的底牌都快被韓喚枝扒出來了,現在還不動手莫非是有別的什麼打算?越是這樣就越顯得詭異,被困住的野獸還會反抗想着衝撞,人的反應會比野獸更大才對。
「陛下的旨意就快下來了,要擴充廷尉府,黑騎三百六十人擴充到一旗,因為韓喚枝在這邊所以暫時給他一個權力,可審時協調調用水師一旗戰兵,旨意總是比消息走的慢一些,韓喚枝看你那麼順眼或許會趁機借着有這聖旨把你硬要過去。」
沈冷一本正經:「守身如玉!」
莊雍呸了一聲:「從陛下這旨意里看出來什麼?」
「韓喚枝要升官了。」
「所以呢。」
「這個時候突然升官,是給加權啊陛下是怕韓喚枝覺得自己官小抓人殺人不方便,於是給他一頂大帽子,帽檐鋒利如刀的那種。」
「還有三天就過年了。」
莊雍看了看窗外已經天色將明,日子過的真是快到讓人來不及反應,一年又過去了,人都說過年是一道關,年關,欠了人錢的要準備好還賬,借出去錢的想在過年錢把債都收一收。
「我掐指一算,韓喚枝可能只有三天命了。」
莊雍往後靠了靠,臉色有些不好看。
他不喜歡韓喚枝,只是不喜歡而已,他覺得那時候韓喚枝應該在草原上帶着那姑娘一起回來,或者像個男人去坦白,哪怕不會得到原諒,而不應該傷透了那姑娘的心就那麼一走了之,不磊落。
韓喚枝不喜歡他,是因為在王府里的時候大家都專心做事唯獨他還去泡妞,不專注。
這不是生死仇,只是互相瞧着不順眼,若是真的遇到什麼事,兩個人的後背會靠在一起,各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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